Monday, July 29, 2019

坐花志果 - 下卷


下卷

受污不辩
常州魏廉访的父亲,乐善好施,精通医术。求医的人不论贫富,都尽心治疗,不要酬谢。赤贫无力的病人,反而送钱送药。遇到乡民来城里求医,必定给粥或饼,吃完后,才诊脉。魏翁说:“走远路更容易饿,血脉多有紊乱。我让他们吃东西,等他们休息一下,脉博才安定。我哪里是好行善积德,我是要这样神化我的医术啊。”他找借口掩饰行善,都是如此。
曾经被人请去治病,病人枕旁少了十两银子,他儿子听人挑唆,怀疑魏翁偷拿了又不敢问,有人教他举香去跪在魏家门前。魏翁见了惊讶地说:“这是为什么呢?”答说:“有疑难事想问,怕长者见怪,不敢说。”魏翁说:“慢慢说,不怪你啊。”病人儿子才说实话。魏翁请他进密室,说:“事情确实有,刚才是暂时拿去急用,原本打算明天复诊时,悄悄还回去。今天既然问到,可以马上拿去。请不要对外人说啊。”于是如数给他银子。
当那病人儿子举香来时,人们都说魏翁一向严谨,不应该诬陷长者有这样不干净的行为,但见到病人儿子拿银子回去,就都感叹说:“人真是心不可知啊!”一时间毁谤的言论兴起。魏翁听了坦然不在意。
不久,病人痊愈,清理床帐时,发现银子在褥子底下,才大惊后悔说:“银子还在,怎么能让长者成了不义的人呢?应该马上去当众归还,不能使长者长久受不白之冤。”于是父子一起来到魏翁门前,仍然举香而跪。魏翁见了笑道:“今天又为什么事啊?”父子不好意思地说:“先前银子还在,我们误会长者,罪该万死。今天交还您给的银子,小子无知,任凭捶打!”魏翁笑着扶起他们说:“这算什么?不要在意。”那儿子抽空问:“前些天我谗言得罪长者,为什么长者甘受污名而不说明,使我羞惭无地自容。今天既蒙原谅,敢问为什么呢?”魏笑着说:“你父亲与我是乡亲,我素来知道他勤俭惜财。正在病中,听说丢了十两银子,病情一定加重,甚至一病不起。我是宁可受污名,使你父亲知道失而复得,转忧为喜,病自然就好了。”父子又长跪磕头说:“感恩先生厚德,不顾自己的污名使我活命,愿来世作犬马以报大恩!”魏翁请父子进门,设酒款待,尽欢而散。当天围观的人如墙,都说:“长者的作为,确是众人不可想像的。”于是魏善人的名声就传开了。
后来廉访从进士身份起家,直到任某省长官,魏翁登上八十大寿,多次受封诰,孙子们也多是大官。有见识的人说上天回报善人,的确不虚啊!
坐花主人说:“昔日西汉的不疑,有人误把同屋朋友银子拿走。失主以为是不疑偷了,他也不辩解,拿自己的银子赔偿。后找到银子,失主很惭愧,向他道歉,他也不计较。看魏翁的事,今天的人何必不如古人呢?”

腹内蛇鸣
湖州的穷人家多有淹死女婴的习气。我母亲曾说亲戚家有一侍女,出嫁后生了女儿,就淹死。十年中生了七个女孩,没有一个留下来。后来又有孕,临产时生不下来,只听到腹内蛇叫,听到叫了一夜,产妇哭号而死。《诗经》中不是说“维虺维蛇,女子之祥”么?那么肚子里的蛇叫,难道不是被淹死的女婴怨毒变化的吗?

救人延寿
休宁的汪翁,年底收帐回来,乘小船在风雪中行驶,岸上有一人要搭船,船主不愿意,汪翁却怜悯而同意了。那人上了船,已经冻饿得僵硬了,汪翁给他披上暖衣,给他喝火酒,过了一阵儿才能说话,礼拜致谢。问他的来去,他说:“我不是人,是城隍司的勾魂使者。”问他勾什么人,他拿出一本册子,共有三十三名,汪翁排在第一。汪翁大吃一惊,向他下跪哀求,那人说:“这是奉东岳大帝的命令,就是城隍司也救不了,我怎么有敢玩忽律法。”汪翁坚持哀求。那人说:“没办法,考虑到同船救了我的冻饿,就把先生的名字放在最后,可以暂缓几天。先生快回去料理后事,新年正月初三,我在庙门东边等候先生。”汪翁谢了他。
很快到一村,那人告别上岸,船不走停在那里观看,见那人直入一家,过一会儿又出来,那家哭声就响起了。汪翁想到他的话是真的,就仓皇划船回家。刚上岸,见有男女二人,相互牵手而哭,问他们为什么哭,说是年底要卖妻子还债,没有人买,夫妇将要一同寻死。汪翁想“我是只有几天的人了,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”,就把收帐得来的钱都给他们。到家已经是除夕夜,第二天初一,召集亲戚邻里来,凡是欠他家钱而无力偿还的,全都烧掉他们的债券;卖田产给他家而价钱不足的,能赎就赎回,不赎的就加价,说:“不要拖累后人。”又召集家人嘱咐后事。交代完后,对大家说:“今天将与各位永别了,应该尽情欢乐。”遂后摆酒畅饮,不慌不忙地吃喝一整天,傍晚才散去。
到了初三,汪翁竟然亲自去城隍庙报到,果然遇到先前的使者在门边,面容凄惨,对汪翁说:“先生拖累我了。我因为一念不忍心,变更了先后顺序。昨天城隍因为先生救活夫妇以及焚烧债券二事,申奏东岳大帝;东岳说这个人已死,怎么会有这种义举?下令城隍追查。因为我泄漏天机玩忽职守,流放到云南。先生却增寿一纪(十二年),子孙增加福禄。先生应该更加努力行善,十二年后,再与先生在这里相见。”说完不见了。汪翁回到家里,竟然平静无事。
不久,两个儿子相继入官学,家也越来越富。十二年后的元旦,又梦见先前的使者来相告:“上天因为先生增寿以后,戒杀放生,努力行善,已经授职先生任某县城隍。今天阳寿告终,就去上任。再过三天我带车马侍从来迎接。”醒后,叫子孙到床前,从容不迫地嘱咐后事。到时候,沐浴穿戴好,端坐等待,忽然隐隐约约听到鼓乐声,汪翁说:“侍从们来了。”于是含笑悠然而逝。
坐花主人说:“这事我家乡及亲族中很多人说起过。只有几天的人,因为善行而增寿,上天的回报,怎么那么深厚呢?甚至脱鬼道而当冥官,穿戴好等待,鼓乐来迎;再看十二年前,风雪中的小船,几乎死在路上,那舒适与惨状真是天壤之别!那么人又顾虑什么而不行善呢?”

妒奸误杀
有陈、周两个官吏,出生在同一乡里,住在同一村庄,同是江西省司法部门的文书官吏,每到换班时,都是相约同行。当年下班回家,陈因为有事暂留不走,嘱附周先走。周于是独自回家,骑着母骡,手握缰绳慢慢前行。
在岔路口遇见一少妇,骑着公骡得得而来。公骡见了母骡就尾随在后,少妇也不认路。傍晚,少妇问周:“想去某村,还有几里?”周惊讶地说:“错啦!去某村应该向西走,离这里有五十里。天黑没有伴,恐怕很难到达了。”少妇听了周的话,惊吓而哭泣说:“怎么办啊?”周说:“我有小庄园,离这里二里远,你先跟我去,借住佃户家,明天再找路回去,可以吗?”少妇不得已,只好答应,周又说:“你是少妇,我是单身,恐怕佃户起疑,不如假冒我亲戚吧?”少妇勉强同意。于是相随到庄上,周对佃户说:“我下班回家路上,遇到表妹想去某村,迷路找不到了,幸好遇到我,一起来暂住一宿,明天五更就走。”佃户说:“乡下的房子小,房间不多,恐怕招待不周罢了。”随后领少妇进房间,房外有一间屋,取房门当床,周的行李放在上面。
五更时佃户起来,叫周没有回应,看遍堂屋,没有人影,举灯进卧房照看,见二人头并头躺在坑上,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。血流满床,头和身体割而不断,佃户非常惊骇,心想:“这二人傍晚来,没有人知道,不如埋尸灭迹,免受牵连。”于是仓惶背尸体出去,挖土掩埋了。
第二天,佃户牵两骡到集上去卖。正好陈回来,路过集市见到骡子,以为周已经回归,就去周家探望。回答说:“没回来。”陈说:“骡子已经在集市上,怎么说没回来呢?”相随来到集市上看视,骡子果然在。问骡子从哪儿来,追查到佃家,反复盘问,佃家隐瞒不住,就据实回答。报到官府起尸,果然有两具尸体,一个是周,另一个却是穿僧服的光头僧人。众人惊诧起来,县官下令把和尚尸体摆在空场上,让人辨认,有人认出是某庵僧的徒弟,急忙派人去拘捕那师父。那师父神情紧张说话含糊,用刑威吓,才说实话:“昨天与徒弟在某家礼忏佛事,夜晚回来路过这里,听到地里有呻吟声,挖开看,见男女二尸,女的已经复活。我想奸污,徒弟坚持不可以,所以杀他埋了。”问少妇在哪里,回答说:“现在藏在庵中。”去搜查就找到了。
但僧人的事虽然弄明白了,而杀周的人还不知是谁。问佃户:“这房子原来是什么人住?”答:“我的妹子住。”叫他妹子来,年龄二十多岁,颇有姿色。吩咐暂时关在密室,夜里叫接生婆检验佃户妹子,发现已不是处女。问她与谁通奸,她无法隐瞒,供出是西邻某甲。连夜把某甲抓来,一审讯就招供了。原来某甲夜里进入佃女的房间,见有二人并头而睡,以为佃女与别人有私情,妒火中烧,把两人都杀了,却不料杀错了。案子判定,某甲与僧,都因奸致死人命,判处死罪。同时判决佃户移动尸体的罪。
坐花主人说:“古人有言:‘奸接近杀。’确实啊!当周生路上巧遇少妇,邀她住佃户家,难道不认为这是生平的奇遇吗?却为片刻的欢愉,丧命在一瞬间!入室通奸的人就变偷情为杀戮;听到呻吟的人又化慈悲为残忍。欲情偶然炽盛,孽海共同沉沦;一女迷路,四人丧命。不可怕吗?不可以警戒吗?”

子死复生
菱湖的王以衔祖辈某翁,在乡里财富雄厚。成年后,连生九个儿子,但都是愚笨不灵。乾隆某年粮食欠收,人们面黄饥瘦,王翁用全部家产救济乡民,救人无数,而王翁家也因此衰落。不久,大儿子得病死了,不到一年,九个儿子相继夭折,没有一个存留。夫妻悲愤,神情恍惚,一向供奉观音大士,因此写一文书,在佛像前焚烧,语词很哀怨。当晚梦见观音大士告诉他们说:“你们以前生的九个儿子,是九个魔头,都是败家子。因为你祖上有隐恶,让他们败坏你家。后因你倾尽家财救济,阴德浩大。上天特别要负责的部门收回魔鬼,另外降生文人振兴你家。如果能更加修善,二十年后,文曲星将降生你家。不要埋怨了。”夫妇的梦相同,于是更加兢兢业业的行善,扶危救困,孜孜不倦唯恐做得不好。
后来,妻妾几人先后都有孕,几年之间,又生五个儿子,都能读书写文章,在官学中很有声誉。再传到文简公中状元,官升到尚书;他弟弟王以俫,当年中举人。至今子孙后代做官不断。

殿试卷用淡墨
王以衔就是文简公,与他弟弟王以俫,作秀才时,在官学就有声誉,受到学使窦东皋先生赏识,一时被称为二王。乡试后,一起参加乙卯年的会试,窦是总裁,第一题是“民之所好,好之”二句。窦在菱湖郡任学使时常去学馆讲书,讲到“民之所好,好之”这一节心中另有见解。这时就用这两句命题,整个考场只有二王的解题与自己的心意相合。到揭晓时,王以俫得会元(第一名举人),王以衔第二,没考中的于是多有不平的议论。
当时和相国当朝,因为窦鲠直不依附自己,就想有机会中伤他。听会试的事很高兴,立即上奏皇上。皇上被他说服,罢了窦的官职,驱逐王以俫回原籍读书。到了殿试那一天,文简公想到老师窦获罪皇上,弟弟驱逐,郁闷不乐,只是用淡墨随便答卷,草草写完,不再奢望。
当时和相国有馆师,也是当年中的进士。和相国嘱附他说:“你在殿试那天用淡墨答卷,可得前三名。”看到文简公的卷子,以为一定是馆师的,竟然排在一甲(第一名)。皇上临场那天,见答卷就对淡墨有怀疑,和在旁边极力赞扬说:“这人用淡墨书写,能这样端庄文雅,比浓墨书写更难,一定是饱学之士。”皇上也认为是这样,就得首选。到了点名王以衔时,皇上严厉问和:“这也是窦干的吗?”和不敢说一句话,于是窦的冤情大白,而议论也顿时平息了。厉害啊!小人的作为,没有不造福君子的,小人也枉自做小人了!

敬师获报
浙江某解元(乡试第一名)在小时候,他父亲就请名师教他,教法精严,老先生对老师也很礼敬。从启蒙到能用笔写文章,没有换过老师,解元成年考考上秀才,老师把平生学识都教给解元了。又选择他最好的文章几十篇,让解元熟读,并说:“我一生的心血,都在这里。如果考场遇上了,都可以考第一”。解元领受,略读一读都能背诵。
没多久,老师患病,解元父子请医药,必定诚恳小心。死以后,棺材装殓很精心,又照顾老师的家眷,送钱米优厚,和老师在世没有不同,几年也不厌倦。
到了考解元那一年,老先生梦见老师前来拜谢,并且说:“以前我有数十篇文章,传授你儿子,担心太久忘了,应该督促他熟读,就是回报我了。”醒来后,去问解元,果然有,就说明梦的事,并且要求抓紧读。到七月初,只读熟六七成,解元打算先放一放,当晚老先生又梦见老师来说:“昨天见你儿子夜里读我的文章,还没有完全熟。试期就要到了,应该督促,不要遗漏一篇啊。”醒后,责备解元,不得已全都读熟了。到考试时,头场三个题目,老师的文章占有两个,都照抄一遍。只缺第一篇。化一天时间写成了,与老师的比起来,功力相当。揭晓后,就中了解元。
坐花主人说:“世风日下,有钱有势的人家,酒肉不断,声色娱乐,虽然一天花费千金,也在所不惜。至于请老师教育孩子,就是一分钱也必定计较。像老先生对待他的老师,不算是忠实而且敬重吗?终于得到回报,应该啊!”

抚院吏
某甲在巡抚衙门充当小官吏,平生无恶不作,仗势舞文弄墨打官司,众人都怕他如怕老虎。省里办有清节堂,专收养无家可归的寡妇。某甲通关系当上董事,几年以后经费大多落入私人腰包,堂中寡妇几乎没有存活的。他又打探到某庵的尼姑貌美,诱奸她,然后娶为继室夫人。凡是其它官吏有小过,就想方设法勒索,稍不如意,就重罪陷害,往往有被逼丧命的。总之,恶行万端,没法细说。有两个儿子很忠厚,见父亲的行为不善,经常规劝,某甲很怒,与他们分家。嘉庆癸酉年春某天,家里遭火灾,某甲夫妇及一女儿,与几个仆人都烧死了。
先是他家有老女仆,七十多岁,念佛好善,常不满主人的不义行为。一天晚上在厅里做事,见一人红脸红袍,像世间雕塑的火神像,很吃惊,赶紧躲开了。第二天告诉主人,并说:“应该防火。”某甲斥责她兴妖作怪,把她赶走了,另雇一妇人,进门才三天,也被烧死了。他家每晚内外门必定锁死,着火后,家人请求开门求救,某甲担心外人乘机抢劫,坚决不同意。等到官方来了,命兵士冲进门,仆妇妻女都已烧死,只有某甲还活着。兵士拖某甲出来,他忽然想起有要案的全部卷子还在楼上,如果毁了,要判流放充军。当时里面楼上还没事,又进去取,刚上楼梯,风卷火焰向楼上去,烧着楼梯,某甲呼喊求救,众人围绕却无法下手。不一会儿,楼梯倒,某落在火堆中烧死。第二天检查现场,头和四肢都烧掉了,只有身体中段,像烧焦的木头,报应也惨了!
这场火,只烧了某甲一家,左右邻居都安然无事。他的两个儿子分居在外,都不遭难。有人说:“他的祖先有隐德,所以只报应他人。”
坐花主人说:“唉!天心的仁爱,可算是到极处了。如某甲,依仗权势,罪恶如山,报应惨到连人带屋都烧尽了,自身竟然像焦木。而有贤良的儿子,还能受益先人的阴德;紧挨着的邻居,不使疯狂火焰遍及无辜;至于念佛好善的老妇,更让她先发现预兆,超身事外。罪福赏罚,怎么能殃及池鱼呢?一同作恶的必定有惩处,罪同一丘之貉,或免或不免,全在于人的自取,上天哪里有心呢?”

贱值盘剥三则
姜元龙,金山县张堰人,种田致富。他购置产业,大半用心计得来的。又放高利贷,打探到别人有好的田地房屋,必定等到别人困窘时借贷给他们,利息很重,有欠他利息的,更是利上加利,积累久了难以偿还,就收别人的田产。因为这样生财手段,二十年间,得到田地数千。
后来生一儿子,名叫德璋,不管家人生产,刚成年,就以嫖赌为能事。每次出门,必定带上几张田产单据作为赌资,经常用单据抵押十两银子。赌光了银子,第二天去签约划押,别人欺骗他说:“昨天你借我五十两银子,难道隔夜就忘了吗?”姜德璋也不辩解,就写五十两银子欠条给人家。人们见他容易欺负,都来骗他,不到十年,家产荡尽而死。

丹阳的黄堰桥,有个周圣章,家境原来小康。乾隆某年,麦子成熟,大麦卖二百钱一石,周本有田百亩,收成比别人翻倍。丹阳、金坛两县,人们都以大麦为主粮,周恰在当年连得了几个起会会款(民间经济互助组织,定期轮流收集会款以备救急)因而全部用来囤积大麦,将近四千石。到第二年大荒,春秋两季,颗粒无收,米麦都昂贵,周封闭囤粮不卖。当年冬天,运河水浅,商贩不通航,麦种几乎断绝,只有周有囤积,于是附近村民,都向他借贷。周起初不答应,再三请求,才同意用一亩田,换一石麦,又掺杂糠秕。麦子换完而田契满箱,得到田五千亩。周本性吝啬,又会囤积,没有几年,田产超过万亩,金钱堆成山。
但周没有后人,千方百计祈祷,到晚年,才生一个儿子,因为六十八岁生的,就取名六八。六八不到十岁,周就死了。六八稍稍长大,视金钱如粪土,每次出门必定带很多钱,用光才回家,如果一天没有用钱,就拿去扔在田埂上。当时正在实行社仓法(救灾的办法),选一乡中的富户当社长,于是推举六八担任。乡人欺负他稚弱,凡是借社仓米的人,到秋天互相串通不还,六八每年赔偿无数。六八又好赌博,一掷千金,后来家道越来越衰,只好变卖家产,来不及写契约,就成批刻印。到他死的时候,没有一间屋,一亩田。家父在丹阳县当主簿时,六八的儿子没法生存,靠当县署看门人糊口。至今那乡里人提到败家子,必定骂为六八什么的。

赵炎奎,华亭县漕泾人,靠贩私盐起家,横行乡里。有姓俞的很富有,家住张家舍,而在漕泾有十几间屋,赵看中并想占有他的房子。俞有独孙子,少年浮荡,赵让儿子赵松,去引诱俞孙嫖赌。没有钱了,就借给他几十千钱而用房契抵押,不到一年,赵就把房子据为己有。于是大力装修,庚戌年四月竣工,奂然一新,居然成了巨室大户。
当年秋天,官府因为赵炎奎是贩私盐的头目,抓捕很急。有人建议官府招安,赵就投诚,充当巡捕。赵然后又抓走私过激,以前的同党,都成仇敌,竟然纠结起来,拆他的房子。盘剥数年,一转眼便成瓦砾了,吁!有什么意义呢?

白云庵
我们杭湖上的白云庵,祭祀月下老人,那抽签的诗多是来自经史成语,以及词典佳句。凡是求科举功名、婚姻大事的,十分灵验。所以省考前后,读书人来抽签的特别多。
钱庠某书生,恃才放浪。辛卯年考试前与朋友游玩湖上,畅饮大醉,乘着兴头到老人祠求签,语词不太好,某生笑说:“难道有我这样考不中的吗?”因而再求,签语照旧,某生发怒说:“答非所问,还说灵验吗?”就指着神祠谩骂,很多脏话。然后说:“我再抽一签,如果再不对,就毁你的像毁!”接着抽一签,上面的词说:“休休休,似春蚕作茧,到死把丝抽。”同行的朋友很吃惊,知道他惹神发怒了,都劝他出去。当年秋试,书生考到第三场时,因为上厕所,在好像遇到什么,呼叫着跑出来,回到考试房间坐下。外面守门士兵听里面没有动静,掀开帘子看,已经死了。虽然不知是什么因果,但看他敢侮慢神明,那平日的狂放浪荡就可以知道了。而月下老人的灵异,也可敬畏吧!

颜太夫人
颜静甫中丞(巡抚),起初任山东平度州知府,廉明慈惠,有古时贤能官吏的风范。他的太夫人(母亲)就在官署供养,常用仁爱提醒他。
乾隆某年五月,颜因事到省城,州里发大水,淹没房屋无数,乡民逃进城有数万人,而水势越涨越猛,城墙淹没只剩六尺了。乡民没有食物,哭喊的声音,震天动地,官员慌乱,没有办法。太夫人知道后,急忙要求打开常平仓的粮食(专门调价用的),救济饥民。幕僚们认为不可以,说:“必须上报批准才可以。而且长官不在,谁敢随便动用?”太夫人听了生气地说:“常平谷本来就是备用救急的,如今数万人嗷嗷的等着要吃,如果必须等到上报才可以,不都成了饿尸遍地了?我家还算充实,如果上司因为随便动用怪罪下来,我倾家荡产还可以偿还。倘若顾虑我儿子有意见,老身我一人承当,不关各位的事!”立即请下属官员前来,亲自出面说明,各官都吐舌头不敢说话。太夫人发怒说:“各位不必担心受牵连。如果有事,就让我儿子一人负责!各位只要帮老身我监管就可以了!”众官不得已,遵命行事。一时间百姓欢声雷动,都庆幸又能活命。城里富户,受太夫人德行感动,也多出粮食,帮助官府。七天后水退,粮食已经发完。
颜在省城得到报告,急忙赶回,进了官署,幕僚们把开仓放粮的事告诉他,颜笑说:“我母亲做得极好。赶尽为我起草报告,据实通禀上司。我就派人回原籍变卖家产,准备赔补。各位不用担心。”报到上级那里,省长官很吃惊,就以随便动用仓谷的罪,快速上报朝庭。皇上看了很赞赏,批示说:“你是封疆大吏,有这样的贤母良吏,不保举反而指责?”又批示已动用的仓谷,准许作为正常开销,不用赔补。颜感激皇上的恩,更加尽力行善。
直到皇上到东边视察时,颜当时已调任济南府。皇上召见他还详细询问以前的事,赐给太夫人一块匾额表示特别嘉奖。后来颜多次被提拔,官职升到贵州巡抚;儿子颜检由部曹(六部普通官员)升到直隶总督(地区大员);孙子颜伯焘由翰林升到闽总督;侄孙颜以燠,由中书(内客官员)升任东河道总督。其余在各个部门做官的很多,都是太夫人积善的结果。

照例办二则
归安县的费大人,从当县官起家,官升到臬司(司法官),公正廉洁,不受私下拜见。握有司法大权,遇事执法,没有弄虚作假,但年老没有儿子。
退休后,反思自己做官几十年,而清清白白,为什么会有绝嗣的果报呢?于是写文书到城隍庙投诉。当晚梦见城隍神派人来请,到那里城隍亲自下台阶迎接,坐下后,对费说:“刚见到大人的投诉很有怨气,所以特请大人来说明。大人不爱钱,不徇私情,这个心确实可以上对苍天了。但是大人掌管司法多年,平日仗着什么尊皇上护百姓的呢?请赐教。”费说:“没有别的,只不过事事照律例办罢了。”城隍笑道:“大人没有儿子,正是因为照律例办这句话。”费惊愕说:“那么律例不能用吗?”城隍说:“不是,大人是儒者,难道没有听说过‘律设大法,礼顺人情’(语出《汉书卓茂传》)吗?愚民百姓无知,误落法网,如果事事都照律例办,百姓怎么受得了?而大人总管司法,能保证州县一定没有错判的吗?何况又太过自信,案子有疑问的,大人以自己的见解判断,其中岂能没有无辜被杀的吗?依据古圣人的‘疑罪从轻’的意思,似乎不应如此吧?水太清就没有鱼,这是大人自作自受,不怪天道有错啊。”费默默地很有些悔意。城隍又安慰说:“大人清明正直,将来与我有同行的情分,自然享受一方的祭祀,何必需要借助子孙呢?(古人认为死后要有子孙祭祀)”然后派下属送费回来。费梦醒后,求子的念头就打消了,最后认侄儿作儿子。
临终见床前似乎有报冤的,喝问他们,回答说费在某省做官时,有匪犯六人,罪不应当死,而费执法却判死罪。费知道自己不能恢复了,于是要求拿衣冠来穿好然后去世了。后来相传是某郡的城隍。

昔日有张廉访,在河南任司法官,每有事都执法严办。遇到有权势的或富家子弟,尤其不宽容。当时禁止习教很严,有富人被邻家控告有习教行为,图谋不轨。张听说被告很富有,就抓来严酷审讯。太守以及其它官员,知道是诬陷,为这事极力向张劝解。张笑道:“是这样吗?一个平民,而能使太守等官员出面劝解,就是汉武帝时期所谓的郭解家,本来不贫穷啊。”竟然罗织罪名,富人处死,家属充军流放,一时间被称为冤案。
后来张的孙子,等待升任浙江主簿,有三个儿子。张的孙子死了,他的小儿子与侍女通奸,担心他的两个兄长斥责,就毒死两个兄长,事情败露,被斩首刑场,张家就绝后了。有知道张的平生的人,都说这是清廉而太过严酷的报应。

杨协戎
乾隆末年,有盗贼横行江浙沿海一带。奉圣旨严加捉拿,被崇明州的都督(驻防军官)杨天相抓获,提督(驻防总长官)陈大用赶紧上报,太仓促没有告知制府(掌管军务)。某总督昏庸而贪婪,恨提督独自上报,想有机会中伤他。正好有圣旨交两江总督审明正法,盗贼因此用十万两银子贿赂制府,制府受贿,决定要翻案。
这时扬州府某太守,新来上任,拜见制府,总督告诉他这件案子,似乎有可疑。太守就说:“绿营的习气,多有诬陷良民邀功请赏。大人应该详察,不要冤屈平民百姓。”总督很高兴,就交给他办了。当时盗贼已经得到总督的通风,于是编造说自己是沿海良民,捕鱼为业,被杨天相诬陷,严刑逼供,屈打成招。太守先接受了总督的话,竟然就以“诬良为盗”定案。总督立即释放盗贼,指控提督和都督,请撤职查办,最后把杨天相杀死在海口,提督以纵容包庇属下的罪,革职充军。
杨天相死的第二天,总督出行上香,正要上轿,忽然喝斥随从说:“杨大老爷来,你们为什么不报告?”急忙转身,好像陪着客人一样,走进大厅。先作出行礼的样子,口中喃喃地好像与人争论,接着好像和人拉扯,又用两手打自己脸,脸颊都肿了。良久,忽然说:“我不该收受盗贼银子置你死地,我该死!我偿你的命!”又扯自己头发,又说:“别扯!我去!我去!”说着头撞厅柱,脑浆流出而死。一时间没有不知道是杨天相索命的。
过了一年,盗贼忽然到山东巡抚衙门自首,详细供出在江南被捕,行贿逃脱的经过。山东巡抚不想声张,杀了盗贼隐瞒下来。只有扬州太守保住功名。大概是太守一向正直,他审理这个案子,不是有意迎合总督,只是因为在京做官久了,常听说外省绿营官兵,遇事畏惧,喜欢诬陷良民邀功请赏。于是因为偏见,造成冤案,他的过错出于无心,所以报应不涉及他,但是功名始终不显赫。而且杨天相死的那年,就生一儿子,桀傲不驯,几乎把家败尽。
太守与我家有同年的交情,常见他说自己的经历,还说这个案子要平反等等。
坐花主人说:“我年幼时就常听这个案子的冤情。长大后,到过崇明州,当地父老对我说:‘天相与提督一直受士兵拥护。当杨天相遇难时,提督的两个标兵,都击鼓喊冤,要退伍回家,一时堆积铠甲如山,就要兵变。幸好提督出面下跪劝慰,才平息乱局。’可叹啊!贪婪昏庸的人靠贿赂行政;坚守正道的人靠偏听判断;于是冤情如同“莫须有”三个字,冤案陷害都督,兵士几乎造反,报应竟然公示撞柱,而守正不阿的太守,也几乎受到同样的惨报!那么,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可以不慎重吗?”

某选郎
过去从六品以下的杂务人员,以及教职人员要候补官缺的,不用到吏部报到填表,只按排名选拔。得到官缺后,把手续材料上交本人所属的督抚,这是表示体恤,免除下层人员长途的辛苦,等候的劳累,是好意啊。但候补的人,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选拔,有的到其他省当幕僚,有的携带家眷出远门了,而且有病故和漏报等事,往往选拔后,来回查找,有的竟然没有下落了,结果多有空缺。
有个福建的某先生是吏部文选司郎中(负责选拔官员),他弟弟按例应选某官职,名次排在后面,无法得到这个官缺。郎中就提出一个新办法,让候补教职的,每年要出具在原籍候选,并没有过错的证明文件,由州县申报到督抚再送吏部,才可以选用。如果名次在前,而证明文件还没到,就可以把名次在后而文件先到的,提前选用。新办法施行,让他弟弟赶紧回原籍申报材料,当时各省都不知道新办法,而他弟弟的文件先到,于是提前得到官缺。但是候补的人,多一次申报,就多一次花费。贫困无力的,明知选期已到,而无力筹办,往往拖延不办了。有些偏远乡村或出远门的人,大多又耽误在不知情上了。
郎中只是私心为了他弟弟,创出这样的计谋,不到一年,因为选拔营私舞弊,被监察官员发现,革职流放。他弟弟得到官缺后,也在上任不久,就遭到罢免,阴谋算计有什么益处呢?

义犬
外祖母陈太夫人家里养有一黄狗,太夫人的二嫂王太君,极其爱怜它,狗也绝顶通达人意,与一般的狗不同。当时有个老女仆,不讨主人喜欢,就经常在背后咒骂主人。
一天晚上,内宅门已关闭,狗忽然用爪叩门,嗥叫声很悲哀。太君奇怪,亲自举灯出去看,门刚开,狗就急切咬太君的衣服,像要拉她走。太君更奇怪,就叫没有睡的仆人都来,对狗说:“有什么事?你前头走!”狗放开衣服向前走,人们随它到堆柴草的地方,有烟冒出,查看后,发现有人放火煤炭在柴草下,急忙抽掉。太君心里明白是老仆妇所为,但不忍心把她赶走。过几天,狗又在门外嗥叫,急忙去看,柴草将要燃烧,幸好人多就扑灭了。这一次太君又没有赶走老妇,只是每晚夜深人静后,严加检查而已。
几月后,防范稍有松懈。一天夜里人都睡了,太君睡梦中忽然听到狗的叫声,惊醒后,听到叫声音极度哀厉,慌忙披上衣服跑出去。门开后,浓烟已充满,柴房就在厅的旁边,急叫众人去救,而火已烧到厅的前门,无路可走了。狗又来咬太君的衣服向后门走,似乎要带她逃走。仓惶无计,就与她妹妹各拿一契约匣,领家人从后门出去了。狗等在门边,邮人都已得救,又反身进去,叫它也不出来,竟然烧死在里面了。好像觉得它报警迟了,耽误了主人,辜负主人豢养的恩情,所以用身体殉难了。

报恩猪
常州的吕又新司马(武官),在任杭州东防同知时,有一天外出,忽然有两头猪趴在轿前,抬头像是哀求的样子,鞭打不动,驱赶不走,很奇怪,吕停轿吩咐随从去调查猪来自谁家。不一会儿带一屠户来,说“两猪都是几天前从农家买来,今天就要宰杀,忽然跑了,没想到它们冲撞了大人”。猪见屠户来了,更加伏地哀叫,惊恐万状。吕看着可怜,因而对屠户说:“猪给我,我按原价给你给。”马上叫人取钱,按原价付给屠户,把猪养在官署。
第二天吕早起到前院,两猪伏在他面前,像叩头的样子,吕喝斥走开,猪走远几步站住,见吕进屋里,才回猪圈。从此每天清晨必到前院来,等吕来就像先前一样叩头,或者吕从外面回来,听到远处开道锣声,就欢喜跳跃像是迎接一样。
吕罢官后,招呼猪来说:“我现今要回去了!养你们几年,不忍心再让你们被杀,就送你们去放生道院吧!”两猪都犹豫不安哀叫,好像不愿意。吕懂它们的意思,又安慰说:“你们不愿离开我,还是带你们一起回乡去,怎么样?”猪就叩头。于是带回常州老家,豢养十多年,到吕逝世,两猪日夜哀叫,喂食物,不吃。不几天就饿死了。
坐花主人看陈和吕的两件事,感慨说:“义犬的事,有记载的很多。至于猪在六畜中最蠢,却一旦得到活命的恩德,活着就尽到礼仪,死就以身殉主,它们显然就是人啊,而有愧于猪的人难道还少吗?现今的人总是以猪狗行为骂人,像陈家的狗,吕家的猪,恐怕它们还不屑与人为伍哩!”

周云岫
仁庠县的周云岫,是毗陵余家的上门女婿,所以在毗陵安家。周沉渣在酒中,虽然是秀才,却很久不去省里考试。
己酉年,他儿子也成了秀才,因此带儿子回杭州,父子一起参加礼部考试。周刚入考场,就觉得神情恍惚,口中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。旁边号房的考生揭开帘子看他,周就拍案大骂,邻考生开始不知他中邪了,与他争辨。其他人都来围观,周瞪眼东张西望,骂不绝口。忽然向外跑,举号板见人就打,众人都躲避。周又丢下号板,拿起监考员的劈柴刀乱砍,像是发疯了。同房考生急忙请监考官来,周见穿蟒袍的人,欢呼道:“好!好!监考官来抓你们,还敢打骂吗?”又指四周说:“不是我要动粗,他们骂我,我不能不回口;他们打我,我不能不还手。”忽然又向空中挥拳头说:“你们还要打吗?”监考官没办法,去报告提调官(调度)。提调官来了,周还是发疯,不得已,叫有力的抱住他,请示监临官(监察),把他手脚绑起来,关在公堂派人看守。周还是谩骂不停,骂的话听不清是什么。
初十日开门,叫人扶周出来,正好他儿子交卷出场遇见,与接考生的人扶他回寓所。他的族弟云吉和慕陶两个举人,听说以后赶紧来看。周忽然跳起来,抓住两人的手说:“你们二人已被监临官绑去,案子还没有审明,是从哪里逃回来的?”两人愕然,而周更疯颠了。他儿子因此不能去第二场考试,急忙忙雇船回常州。刚下船,周的神志顿时清醒,问他考场的事,他茫然不知,说只是看到男女多人,围绕他打骂,所以与他们相互对敌而已。回到常州后竟然没事了,这不知是什么因果。周谨慎厚道安分守己,只是好喝酒,不应有隐恶。有人说他父亲曾当过州官,清廉但严苛,怀疑有误判别人罪案,所以致使惩罚到子孙,使他们不能考完取得功名。

王中丞
广陵的王中丞,忘了他的名字,很小失去父亲家里贫穷,靠写诉状养活母亲。二十岁考上秀才,秋试几场都考不中。某年除夕,梦见两个青衣人叫他去,到一官署,极其巍峨壮丽。堂上坐着的人,冠服像王者,旁边有两位红衣吏,拿着长榜侍奉,王者用笔标判完,红衣吏叫王上前。王伏在地上,偷看到王者的脸色很严厉。扔下一本册子让他看,见上面记录自己的名下,标明什么时候考中什么时候做官,直到当上总督,但因写诉状造孽削除福报将尽。刚看完,王者拍案问道:“明白了吗?”王叩头哀求,王者说:“姑且念你对母亲孝顺,应当赶紧改过,还可以还你功名。如果始终不改恶行,就要追你的命。”又吩咐青衣人带王出去,王悄悄问青衣人,王者是什么神,回答说:“文昌帝君!他刚才标判的是明年的秋榜。你如能改过为善,还可以进入这一榜。不要辜负帝君谆谆训诫的苦心。”说完,用手推他,霍然醒了,只有一盏灯还亮着,邻里的鸡还没有叫。
回想他的梦,历历如在眼前,想要改过,觉得家贫无力行善,就是不再写诉状,怎么弥补旧恶。沉思整晚,恍然悟到:“写诉状可以害人,难道不可以救人吗?如果反过来行事,应该可以得到神的保护。”主意拿定,就披衣起来,坐等天亮。天微亮,就到文昌宫焚香默默祈祷。从此凡是有告状人来,都想办法调解。没理而要告状的,必定极力斥责;只是有理而不能辩白的人,才为他们写状子;无力的更是全心全意帮助。行善有一年,结果考试第一名能入官学,因此更加努力为善。
邻里有年少寡妇是遗腹子,家境小康。众族人诬蔑她不贞洁,告到官府,说她的身孕不是真骨血,恐怕是异性人乱了宗脉,求官府判她回娘家断绝关系。女方娘家,软弱不敢说一句话,少妇白受冤枉,整天哭泣发誓要寻死。有邻居老妇知道了,来告诉王。王调查知道少妇确实贞洁,就找到她娘家,为她写诉状,让她母亲去官府申诉。少妇的兄弟有点为难,王用义愤激劝,才感动他们。诉状投递后,王又聚集同学和乡里的长辈,将在初一县令宣讲圣谕时,公开投诉,有人提醒他事不关己,王说:“保护贞节维护遗孤,事情关系到礼仪教化,都是读书人应该做的,不是那种包打官司,违反条例可比的。如果有罪,我愿一人承当。”众人赞赏他的仗义,都踊跃参与。于是初一在学舍集合,等县令来到,宣讲完毕,就送上公开信请县令阅读。县令也明理,看完后说:“事关名节,就为各位认真查明,如果真是族人诬蔑,理当按律例严惩。但各位要查访确实,不要自取其罪。”王向前尽力陈述族人诬告详情,言辞有条有理。县令见他词理正直,安慰他离去。没有几天就公开召集审理,族人理屈词穷,都承认诬告,少妇的冤屈才辩白。结案后,少妇嘱咐娘家拿一百两银子感谢王,王不接受,坚持给他,王生气说:“我难道是为了谢银,才这样做的吗?”严词拒绝,声色很严厉,少妇家人惭愧离去。
当年的除夕,又梦见先前二青衣人来,召他去,仍然到先前的地方,见帝君和颜悦色说:“我很赞赏你改过很快,已经还你功名。但你原应在下一次考中,因为有保护贞节维护遗孤的事,善行感动上天,本次就能考取。你更要努力修德不懈怠,前程远大不可限量啊。”王叩谢。帝君叫属吏带他出去,中途遇到二老者和一少年在路旁向他拜谢,王不知他们是谁,见他们拜也回拜。二老一少跪地叩头,告诉他说:“感恩先生保全我后代,保全我的田产。我们父子祖孙惭愧不知怎么回报。刚才听说帝君宠召先生,所以我们在这里等候。”王明白他们是少妇的公婆和丈夫,就扶他们起来。老者指着少年对王说:“我儿子受先生大恩,知道先生还没有儿子,会请求冥司,让他作先生的儿子报答先生。”王谦谢就告别了。急忙找青衣人,已经不见了,徘徊在路口,感觉很茫然,忽然有黑衣人对他说:“你还没有回去啊?幸亏遇到我,不然危险了。”于是拉他走,速度很快,瞬间已到家门口,王问他的姓氏,他笑说:“同住多年,怎么不认识?”一再追问,就是灶神啊。一起进门里,见母亲和妻子正在作汤元,一男子侧躺在床上。王正感惊异,黑衣人从背后推他,顿时觉得自己和床上的人合而为一,大叫而醒。他母亲和妻子果然在房里,王详细述说梦中的经历,赶紧烧香磕头谢灶神。从此更努力行善,第二年就中解元接着考入翰林,直到当上巡抚。考中解元那年生一儿子,恍惚中看见梦中少年进门儿子就出生了,也考取功名做了大官。
坐花主人说:“写状子救人,虽然是王生的创见,但只是人们不能用来救人罢了。果然能救人,那么天下事可以救人利人的,又哪里只是写状子才可以呢?王生得到很厚的福报也是应该的了!”

李晓林
知县李晓林,因为是有名解元作了安徽县令。文采风流,令同辈倾佩,但性格很严刻,升迁到省里,每天在省府官署审案。当时省府官员都崇尚执政凶猛,李有意迎合上级,遇事一定要从严。口才本来敏捷,判决流畅,案子经他审定,即使老官吏都不能挑剔什么,因此很得总督的满意。但是凡事都从重,那伏法的,未必都是应当死罪啊。到后来历任政务繁重的县,都是以严治为主。
很快从宣城县调到青阳县。一天到乡下查案,轿了直到中途,轿夫忽然听到县官厉声呵斥,开始以为是骂自己,接着喃喃地,似乎与人辩论,许多话听不明白,只听到大声疾呼说:“我错了!我错了!我不应随便定你们死罪,使你们被杀。”说完,寂然无声。等到轿子到了客店停下,县官却不出来,揭开帘子看,已经僵硬,两手掐自己脖子死了。
坐花主人说:“执正崇尚严苛,已经失掉哀怜的意思,何况又是出于迎合上级的私心,民众怎么办呢?‘天道神明,人不可以独杀’,我愿当官的人,不要等到在轿子里遇鬼时,才大喊‘我错了!我错了!’就好了。”

伪书保节
嘉兴的朱生,祖籍本是徽州人,幼时聪明会读书,长大一点失去双亲,于是放弃读书。
他的同乡某人,远出在嘉兴开大商铺,带朱生去学经商。凡是学经商的,就以老板为师。
朱生勤敏诚实,师傅很爱怜他。学艺出徒后,因为勤俭积蓄有百两银子,朱生原本订有亲事,打算回家乡娶过门。师父答应他而且想到他的费用不够,又资助他一百两,选日子送他上路。
去了不到十天又回来了,师傅惊讶他来回太快。朱生解释说半途被盗,费用全没了,心想空手回去也没意义,再等一二年后,积蓄一点钱,再考虑回去吧。师傅听了他的话,为他叹息很久,而不知道朱生不是被盗啊。朱生南归时,到了某个地方,停船上岸,夜住旅店,听到隔壁有哭声很悲哀。仔细一听,像是两位妇女,整夜在哭。天亮后,去询问店主,店主说:“说起来可以悲伤了。昨天哭泣的是婆媳二人。那婆婆年轻守寡,抚养儿子长大,为他娶妻。媳妇很美而且孝顺,儿子完婚后,刚一年,因为生计在四川做幕僚,一年中挣了点钱,寄回家赡养母亲,不够的话,靠媳妇做针线活贴补。近来因为四川湖北战乱,道路不通,已经三年没有音讯,又遇荒年,米价贵如珠,难以存活下去。那婆婆不得已,要卖媳妇。昨天中间人来说,有富家子弟贪媳妇的美色,出三百两银子买去做妾,已经成交了。媳妇舍不得婆婆,婆婆威信媳妇的贤孝不忍分别,所以整夜悲哭。”朱生听了很同情,因而细问她们家族情况,及那儿子的姓名、年龄、相貌,店主一一回答。朱生于是说:“我正好有事,还须停留半天再走。”店主应允后离去。朱生回房间,拿出所有银子,又以那儿子名义写封信带去,敲婆媳家的门。一老妇开门出来,眼角有泪光。见朱生惊讶问:“客人从哪里来?”朱生说:“这是某姓人家吗?”老妇说:“是。”“你家有人在四川做幕僚吗?”答:“有。”问他姓名,老妇叙述和店主说的一样。朱生请求见太夫人,老妇说:“老身我就是。”于是带朱生进堂屋,问有什么事,朱生取出二百两银子,及假信告诉说:“我贩运货物到四川,与你儿子是很好的朋友。现今运货南归,你儿子嘱托我捎带银子和信,请收下。”老妇很欢喜,要留朱生坐,详问儿子的行踪。朱生说:“你儿子在外情况非常好,发财巨万,不久就可以回家了。信中应该都说到了,我还要赶路,来不及细说。”遂后告别而去。绕道回寓所,就给家中写信,托辞说被盗,请暂缓婚期。然后自己返回商铺,他师傅因为他诚实,很相信他。
一年后又积蓄费用回乡,仍旧住在先前的客店。问店主那家婆媳究竟怎么样了。店主说:“真是奇事!先前我告诉你之后,就在当天有远方客人,带她儿子的家信,及二百两银子到她家,放下就走了。那婆婆得到钱后,就告诉中间人取消与富家的婚约。没有几天,她儿子忽然回来,拥有钱财十多万,如今已成富户了。但是他在川中没有托人带银子和信的事,不知那信是哪来的,以为是神明怜悯他母亲苦守贞节,媳妇贤惠孝顺,而暗中保佑她们吧。”朱生点头,第二天就走了。
完婚一年多,还是去嘉兴商铺,中途又住在先前的客店。因为下雨阻碍不能再走,偶然门外散步,正遇邻家老妇坐轿子路过,朱生急忙躲进店里。不一会儿,邻家书生穿戴整齐来店里,请朱生到他家去。朱生推辞,说:“素不相识,为什么忽然召我去?”邻生笑说:“没别的事,刚才听店主说了,知道先生会写信,我正要发一封远方的信,但我不会写,我的文书又外出了,所以请先生帮忙。”朱生坚持不去,但再三强迫后才同意去了。邻生进里屋取出信稿说:“请照抄一遍。”朱生就写好交给邻生。过了一会,就有二仆人出来,摆一把椅子在堂中,地上铺红毯,好像是卑下年幼的拜见尊长一样。朱生在堂中来回踱步,不知有什么事。忽然先前的老妇和她儿媳,都装束整齐从里出来,朱生慌张想走,二仆人左右挟住他不让走。邻生又叫女丫环扶朱生上坐,左右拉住手他的手,不让他动。于是母亲拜在前面,儿子媳妇跟在后面拜,叩头感谢说:“我母子夫妻,如果不是大恩人,哪里有今天?”朱生坚持不承认说:“萍水相逢,不知什么事,先生这样开玩笑,让我无地自容。”众人拜完,他母亲才说:“恩人亲自拿银子和信来,当面交给老身我。三年以来,作梦都不忘大德。虽然大君子施恩不望回报,但我们母子怎么安心?今天有幸上天安排我们相遇,不使我抱憾终身。”然后让她儿子出示朱生前后写的信作为凭证,又去召店主来。店主沉思良久,说:“这是无疑的。”于是详述朱生听到哭声后,仔细询她家邦族,以及中途返回的缘由。朱生这时才不得已,承认说:“这不过是一时的怜悯心,也是上天怜悯母亲的苦守贞节,嫂子的贤惠孝顺,所以假借我的手,我怎么敢贪上天的功德?”邻生因而留朱生在他家,说:“没有什么能回报大德,只请小住几天,稍微尽一下礼敬的心。”朱生见他的心意真诚,就暂时留下,住在书斋中。邻生询问知道朱生的年纪长自己一岁,就请求以兄长的礼节奉事,朱生也乐意接受,彼此友爱,就是同胞也比不上。
 后来知朱生的父母还没有安葬,邻生就说:“兄弟我有当铺,离兄家不远。今年在当铺旁边三四里处得到一地,风水师说安葬后,后代功名不断。我家相距较远,且又没福份承受,我兄行善害怕别人知道,福根深厚,所以敢于奉献出来。伯父母下葬费用,请让我一人承担,稍微报答大德的万分之一。”朱生谦谢再三才接受。遂后选择日子再与邻生回家,看地占卜安葬,正好时间方向都吉利。邻生大出钱财,为朱生经办,始终不费朱生一分钱。
安葬后,邻生要留朱生主管当铺的事,且说:“幸好有微小产业可供温饱,兄长何必再去嘉兴,远离家乡呢?”朱生不同意,说:“铺老板待我的恩情深厚,我中途就舍弃,背恩不祥。”于是辞别邻生而行。及至回到商铺,正好他的乡人有先到的,把朱生前后的事,都告诉老板了。老板惊喜说:“我开始以为朱生是个诚实的人罢了,却不但能见义勇为,而且又能这样的不夸耀自负,将来一定有厚福。”因此更信任他。
到后来老板将要去世,只有一个儿子还年幼,因此把整个商铺托付给朱生,约定十年为期,把本银归还他儿子。朱生接手后,利润翻十倍。到期后,朱生总计本利,有银子数十万。感念老板的恩情不忍辜负,把资财平分,与老板的儿子各得一半,两家都成了巨富。
朱生后来生有两个儿子,长子嘉吉,甲戌年会考中亚元(第二名);二子逵吉,丁丑年考中亚元,两人都入翰林,连续做官清正。如今富贵正在兴旺没有止境啊。

阴骘两榜
山阴的徐上舍(读书人尊称),任苏州总领官,三年一次回家探视母亲。某年回家,因年纪四十没有儿子,想要娶妾。
当时乡里有某秀才早死,他妻子生有一子一女,才几岁,家中小富,而弟弟某乙无赖,因赌博输光家产,与妻子谋划要赶走嫂子而霸占兄长的财产,于是乘机会先诱拐嫂子的儿女出卖。嫂子心里知道是某乙干的,整日痛哭求死。这时某乙妻子听邻居老妇说上舍要娶妾,就把嫂子的事嘱托老妇,老妇就给上舍牵线,上舍夫妇都欢喜。正好嫂子在清明节出门为丈夫扫墓,某乙叫媒人约上舍去相看,上舍很满意,于是用百两银子作为聘礼,选定日子迎娶,而嫂子还不知道啊。
到期,某乙夫妇叫媒人伪说找到她的儿子了,需要嫂子亲自前往领回,骗她出门。轿子直接到上舍家,入门升堂吹鼓奏乐,上舍妻子张氏,亲手揭开轿帘引嫂子出来,见她穿青衣,瞋怪媒人说:“怎么不为新娘换吉服?”嫂子正要与主人客气,听到这话很惊大讶,对媒人说:“我儿子在哪里?这位是什么人?”媒人小声告诉她说:“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呢?你家小郎已经将你嫁到这里作二房了。主人徐姓,刚才就是大娘子,请你赶紧换吉服拜天地。主人夫妇都是忠厚善人,比在你家被小郎早晚欺负,不止是天壤之别了!”嫂子听了,木木地呆立在那里,不能说一句话。紧接着双泪流出,哽咽良久,忽然向台阶冲去要撞头,张氏急忙叫丫环女仆扶住,斥责媒人说:“这是什么事?可以强行不让本人知道吗?”上舍这时偶然进里屋,听到鼓乐声,赶紧出来看,才知是节妇,急忙对他妻子说:“快撤香烛,请到里屋去,再想别的办法。徐某我宁可没有儿子,强逼孤寡作妾,绝不能忍心这么做。”嫂子听了稍感安慰。
张氏请嫂子进自己房间,细问家世,有没有子女。嫂子详说始末,张也为她嗟叹良久,说:“现在这样,怎么办?”嫂子哭着回答说:“这都是禽兽小叔子昧着良心干的。事情已经这样,荣辱死生,只听夫人安排。如果能保全名节,去见先夫在九泉下,愿做奴婢报答大德。”张心中很怜悯,出来告诉上舍,上舍也有怜悯心。然后询问她丈夫的名姓,震惊地说:“是官宦后裔啊!”想送她回去,张氏认为不可以,说:“这样禽兽小叔子,如果又与他们住一起,仍然是把她置之死地啊。”上舍想不出办法,去告知母亲。母亲说:“儿子能做这样有盛德的事,还怕儿子吗?新人既然不能再回去,不如我认为义女,与我同住。既保全节操,又避免嫌疑。你出门的日子多,还可以陪我婆媳的寂寞,一举三得,儿子觉得怎么样?”上舍说:“娘的话很对。”催促张去告诉嫂子,欢喜接受。当天撤掉花烛改为汤饼会,拜认母亲后,又以兄嫂礼拜上舍夫妇,上舍也以妹看待。义妹柔顺能得母亲欢心,也代嫂子劳作。只是时时想念子女,母亲嘱咐上舍为她留意。
上舍偶出城,经过路边的土地祠。有老僧素来认识上舍,请进去坐。有小沙弥大概七八岁,端茶上来。上舍看一眼,相貌秀雅,长得很像义妹,心中起疑。问老僧:“哪里得到这个高徒?”老僧叹气说:“说来话长了!他祖上及父亲,老僧我都认识。祖父死了,父亲也死了,叔叔沉缅赌博,骗他出来,要卖给唱戏的。老僧见他可怜,用十两银子买下。听说他母亲还在,打算送他回去。恐怕又被他叔叔卖了,所以拖延等待机会。”上舍惊讶说:“那么一定是我外甥啊!他母亲失去儿子后,不到半月又失去女儿,感伤成疾,只是整天想死。老师父能发慈悲,把孩子还回去,我愿加倍补偿。”老僧说:“这是老僧的本愿啊,这孩子颖悟非常,必成大器,望施主好好教导他。但千万不要让他叔叔知道,辜负了老僧一点婆心。”于是让上舍带孩子回去了。
上舍带外甥到家,直接进入母亲房间,叫义妹来说:“请看看这个沙弥,是谁的孩子?”义妹一见就哭了说:“不是我的儿子吗?兄长从哪里找到的?”外甥反复看母亲,猛然投进母亲怀里哭起来,义妹也哭。上舍的母亲在张氏那里,婆媳听到消息都来了。义妹带儿子拜遍所有人说:“不是外祖母及舅父母,我母子还有希望重逢吗?儿子长大后不要忘了大德。”上舍笑说:“这是土地祠老僧的恩德啊,不然外甥将成为戏子了。”因而叙述老僧的话,众人都痛恨那小叔子。
第二天,上舍带二十两银子去谢老僧,老僧不知去向了。香工递上一封信给上舍说:“师父临走时,吩咐把这封信交给施主。”拆开看,是卖儿契约。契约后面大写六句话:“震男兑女,一气相生。厥有弱息,在彼中林。山湄水溪,松柏森森。”读后奇怪。香工说:“师父让我告诉施主,从这里向东南二里远,快去查访,可以得到女儿的消息。你带的二十两银子,就作为赎女儿的费用,庙中不需要这些银子。”上舍按他说的前往,大约二里路,果然见到一土山挡在路前。沿山向南,溪水浩大,松柏成行,其中有瓦房屋数间,门半开着。见一女孩,约六七岁。上舍细看,相貌酷似义妹,但没有办法了解实情。忽然一老翁拄拐杖出来,上舍拱手询问说:“老翁尊姓?”回答:“姓林,客人有什么事?”上舍说:“刚才看见一件怪事,所以冒昧求教。”老翁问:“什么事?”上舍指着女孩说:“这女孩是我外甥啊,怎么会到这里?”老翁惊愕良久,说:“既然是先生的外甥,为什么卖给别人作丫环?”上舍告诉他被别人拐卖的原故,请用多一倍的价钱赎回。老翁不答应,说:“这女孩并不认你为舅,你怎么能冒领?”上舍无法回答他的话,想回去告知义妹,又怕事情有变,不知所措。忽然有少年从屋里出来,却是苏州城的旧友。看见上舍,说道:“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?刚从哪里来?”上舍告诉他原委,少年指着老翁说:“这是家父。”又告诉老翁说:“这位先生就儿子所说的乐于助人的徐上舍啊。”老翁惊喜,扔下拐杖就行礼,请上舍进屋里,招待很殷勤。上舍又提起赎女的事,父子都同意,少年急忙时里屋,带女孩和契约出来交给上舍。契约署的是叔叔的名字,与老僧的契约相同。上舍拿出袖子里的银子说:“一半赎外甥,一半作为老翁的寿礼。”父子都坚决推辞,上舍不让,说:“允许赎回,已经很感恩。如果不接受银子,我的心怎么能安?”把银子放在桌上,就带女孩回去还给义妹,义妹大喜过望。上舍又为外甥请老师教读,外甥很聪慧,读书一天能记数十行。
这个时候,上舍的母亲意外有一女伴早晚在身边,又见她的儿子女儿,都聪慧秀丽,能得老人欢心;而张氏贤淑柔顺,没有丝毫得意,上舍很心慰,于是定好日期又去苏州。渡江到杭州,路经嘉兴,船靠西水码头,忽然梦见老少二书生,到船上向他拜谢,并且说:“蒙先生保全我家妇人的节操,保护好我的子女。我父子投诉上天,授予先生高中科举得生贵子,先生应该赶紧回杭州准备乡试。上天榜文已定,应当考中,不要去苏州了。”上舍笑说:“中举须要作时文,我生平不知时文是什么东西,怎么能中举?”老者说:“不难。明天中午,先生停船在这里,有卖旧书的,先生都买下来。其中有窗稿二本,都是我平生的旧作,今年科考的诗文题目都在上面。不用担心考不中。”上舍醒来觉得奇怪。
天亮将要开船,大风忽然刮起,船不能走了,上舍沉闷无聊,在船头闲望。日大亮,果然有人带旧书十多本叫卖,因而想起昨晚的梦,用百文钱买下来,果然有两部抄本书。阅读后,似乎是所谓的时文,书末一卷,都是五言律诗。心想:“梦果然应验,应该先记熟,不如掉船回杭州。”忽然又自我嘲笑说:“世间哪有不读书的人却能中举的?不要被人笑话,再说乡试二三场须要有经文策论,这二本中未必都有,怎么能考完?”于是决定等风停继续前行。念头刚定下来,忽然觉得身体疲倦,坐下打嗑睡,梦见两书生又来,说:“先生怎么多疑?如果怕不能作经文策论,驿西旧货店有书两捆。东头第一本就是经文,西头第三四本就是策。今年的题目都备齐了,就是录遗策也有了,快去买回来,不要耽误自己啊!”少者用手拍他的肩膀说:“先生不要耽误自己。明年会试题目,都在这里了!”醒后,更觉奇怪。因此如梦中说的到驿西,果然得到所谓的经策。买回来,心里更是狐疑不决。这时七月初,暑气正盛,不能安睡,阅读所买的书,有《棘闱果报录》一卷,其中有说到交白卷而中举的,心里颇有动念,说:“我果然如梦中说的,难道类似这种情况?”但总是不敢信。疲倦极了才睡,一睡着两书生就又来了,而且恐吓他说:“先生如果不相信,就请先生的父亲来。”话没说完,果然见他父亲来了。上舍迎上前,父亲怒目说:“冥间极其重视科名,我正恨生前不教你读书;如今靠他父子的力量,蒙上天给你科名。现成的举人进士不作,不肖子想怎么样呢?”上舍害怕而回应道:“孩儿立刻回杭州,不敢再想别的。”父亲说:“这样就对了。”然后指老者说:“这是你义妹的公公,少者,就是她丈夫啊。”上舍才明白,再相说话,父亲又说:“好好干,使你父亲我得到封诰,为九泉下的人争光。”用手推他而醒。
天亮后,就叫船夫改道回杭州,在湖上寻找寓所,托官学杂役帮助起文字。不几天录完,带着录好的文字进考,题目果然都在,抄写交卷,竟然获得高名次。到了第三场考试,题目都有准备,考试完毕,仍然留在寓所等待发榜。果然考中,庆贺宴席后回家。到家后,他妻子正与报喜人争吵,说:“我家男子在苏州当总领官,怎么能到杭州考试?哪里来的骗子,想骗人财物?“报人大叫道:“亲眼见你家新贵人,在至公堂簪花参加宴会。现在说这种话,想赖报喜钱吗?”正喧闹时,上舍忽然进来。报人看见,说:“这不是新贵人吗?”张氏见了,说:“郎君怎么忽然回来了?”上舍笑说:“先打发报子离去,再跟你说。”于是出银子重赏报人。进去拜母亲,一家团聚。
上舍历历叙述怎样考试中举的详情。又向义妹细说老少二收生的面貌,义妹哭泣说:“果真是公公和丈夫啊。”张氏又告诉他说:“郎君知道天道很近吗?”上舍问怎么回事,义妹曰:“禽兽小叔看兄长走后,就以宗祀为理由,上门索要子女,屡次吵闹。有一天夫妇一起来,还没进门,忽然雷电交加,被提到街市中心,相互面对跪在地上,身如黑炭而死。”上舍也感叹奇异,说:“那么房屋如何?”都说:“不知道。”第二天去见县令,细说义妹的节烈,以及被她小叔出卖的事,而求县官帮助清理家产,县令答应。当时还有遗留田产数十亩及住房,被族人占据,都清理归还。第二年又入京城会试,竟然又考中,出任知县。而张氏连生五个儿子,都考上科举。他外甥后来也成年,考上进士。两家联姻不断,至今还是山阴的望族。
坐花主人说:“本来不懂科举文章的人,要参加科举考试,名列前茅,肯定是没有这个道理了。而竟然却有发生,难道不是在常理外行善的,就能意外获得回报吗?如贤妻不嫉妒,终于获得贵子,守节的母亲保全贞操,也得朝庭表彰。禽心兽行的夫妇,最终同遭雷击,死在大街上,惩恶扬善,理当应该。然而成全他人后嗣却不受酬金的老僧,显然更高尚了!”

陶顺
陶顺这个人,是我外叔祖姚文僖公的仆人。文僖公在京城做官时,外曾祖在家里,让陶守门,陶与一丫环有私情,常偷盗主人物品换钱送给丫环。四舅氏住宅的书房中,少了单被一床,就是陶偷盗的。书房本来靠近时常出入的侧门,正好有乞丐在门外乞讨,陶因此诬陷乞丐偷盗。乞丐不服,陶就率领群仆殴打乞丐,见伤重才罢手。乞丐离去不几天就死了。
不久,文僖公调任粤东提学,接父亲去奉养,陶跟随前往。住有几月,因患疹子忽然发狂。正是严冬时节,光着身子在庭院中跳舞,有力气大的抱他到床上,刚放手,又猛然跃起,跪在地上自言自语:“程安两县的城隍神,因我不应偷盗主人的东西,反而诬陷乞丐,又打死他,现今提我会审。”随后自己喝叫打嘴,就用手抽打脸数十;又喝叫打腿,就趴在床上,自己敲打无数。两臀青紫,像是被棍棒打的一样。就这样好几天,号叫而死。临死时,向看护他的人要银子,拿枕边的银包给他,摆手说不是。又去集市买纸钱给他看,陶见了欢喜,就在床前烧掉,陶向空中挥手说:“你们拿去吧,别嫌少。”这完全可以证明烧纸钱的说法,不完全是无稽之谈。

雷劈盗弁
广东土匪跨江而占踞瓜州镇江,大帅集中船只会师在焦山,要堵截他们沿江入海的通路。有李某人,本本是船上的舵工,累积功劳当上把总,行为放纵,常有抢劫的事。丙辰年的冬天,有老夫妇从扬州带家眷南渡,驾一条渔船,扬帆快速下驶,经过李的船旁边,李钩住他们的渔船,借口盘查为由,率徒众入舱搜查。翻箱倒柜,找到银子二百多两,金银首饰满匣子全都没收,老夫妇不服,争执再三。李威吓他们,老翁害怕,请求舍弃首饰而还银子,李不答应,老翁又请求都舍弃,只留点路费,还是不答应。老翁顿时很愤怒说:“世界翻个了,难道就没有天日了吗?”回到渔船上解缆绳就要开船。李担心他控告自己,因而用好言好语骗他说:“我是与老翁开玩笑罢了!不过天晚拿来拿去不方便,请等到明天早晨,全部归还。”于是把老翁的船系舵楼下。到晚上,用巨舵压渔船,船就沉没了,老翁全家及两个儿子,一共淹死十一人。李还很得意,当时,李同船的二十几人,没有参预谋害的只有五人而已,其余的人都有点关系。
有个水兵某甲,素来信奉三官道教,不是遇到战阵,就日夜跪在船头舱底下,念诵三官经不停。听到这事感觉很担心,说:“这事一定有显报,但我们是同船,可怎么办呢?”李的同党都讥笑他。
第二天,李到别的船上拜访朋友,突然头痛,急忙搭船回去。船到江心,忽然停止不动,李问怎么回事,船夫指着李的船说:“先生没看见船头有雷神怒目而立吗?”李大怒,斥责他是妖言,举刀背打他。船夫不得已使劲向前划,李刚跳上自己的船,霹雳一震就死了。同船的人,见雷打在船头上,都逃向船后躲避。雷又大震,把船劈为两截,那后一截的人,都随着声响淹没了,前一截仍然浮在水面上。这时某甲还在船头舱底诵经,听到雷声震震,出来看视,见李死了而船只剩一半,同船的人都不在了。某甲很惊骇,带着行李,呼喊求救,有人用小船渡他,刚离大船一丈远,雷声又响,前一截顿时沉下去了。那没有参预谋害的五人,都被雷提到对岸沙滩上,过一会儿才醒来。询问他们,回答说:“当雷霹李某时,我们也跟着众人躲避。恍惚中看见金甲神挟起他们,如梦如醉,不知怎么到沙滩上的。”

掘坟卒
丙辰年夏天,丹阳北门外,有士卒五人,一同走在烈日中,震雷突然响起,击死其中三人,另外二人都没事。有人问那三人平日的作为,二人惊恐地说:“今天才知道雷的可怕啊。这三人,平日随军队所到的地方,专干挖坟墓的事,不料他们上惹老天发怒了啊!”
坐花主人说:“可叹!自从广东土匪扰乱以来,红巾遍地都是,白色刀刃举到天了。抢货物就如掏口袋,杀人等于割草,如某把总那样的难道是少数吗?当他仗着将军之威,在半夜三更之际,弱肉而强食,这时谁能整治他们?何况一条船上,有善的,有恶的,谁又能分辨出来而分别奖惩呢?雷霆一震,泾渭马上分明,同恶必定诛灭,无辜的不会伤及,认为上天糊涂,上天究竟哪里糊涂过呢?”

雷警不孝
江西的右某甲,靠赶鸭子为生,他父亲老年丧偶,某甲认为他白吃饭没用,常常辱骂他。有一天正放肆慢骂,忽然震雷一声,提某甲跪在院中。乡里人都跑去看,见他须眉衣裤,都被雷火烧了,神魂都痴呆了,不说话不能动。乡里有能辨认雷写的字,说赶紧翻锅底看,应当有异常。然后翻开锅,果然有红色篆字,辨认是“雷警不孝”四字。众人出资请僧做法事,并带某甲跪在父前。三天法事做完才能说话。某甲从此改过,乡党称他为孝子。

埋尸获报
萧春司马(军职)的父亲萧品三老翁,任湖北宜昌府司狱官。正是白莲教占据湖北省的时候,宜昌告警。萧翁发誓要以身殉难,叫一老仆侍从萧春进京城,去依附他兄长在六部当文书。当时刀兵满天,尸骨遍野,曾在路上遇见一死尸,裸体横在那里。萧悲怜它,叫仆人把尸体埋在路边,并撤下自己坐的红毯裹起来。
辛酉年考试,本号房的考官某太史看到萧的卷子,将要放弃。忽然看到案前有东西立着,遍体都是红的,但看不清面目手脚。很惊骇,怀疑放弃的卷子有其他原因,又拿起来看,还是觉得不好,坚决放弃,那东西又立在面前。三次放弃三次出现,于是推荐给主考官,结果受到大大的斥责,太史默然不辨解。当晚,主考官也是屡次有红色的东西往来案边,第二天告诉别人。有人知道某太史放弃卷子的事,就告诉主考官,主考官点头。到了晚上,又看见红色东西立在面前,暂且取卷子再看,那东西就不见了;放到落选的卷子中,那东西又照旧立着。不得已,只好录取为最后一名。揭晓后,太史以问萧司马,萧茫然不能回答。回去告诉仆人,那仆人说:“大概是当时路道旁埋的死尸吗?”萧说:“怎么全身都是红的?”回答:“主人撤下来的红毯拿去裹尸体,难道忘了吗?”萧恍然醒悟。
后来萧破格任知县,在江苏做官,有萧青天的称誉。官升到苏州府同知。
坐花主人说:“萧司马曾经掌管南汇,有恩惠的政策。去世后,他的眷属寄住在该县。甲寅年秋天,该县遭到匪扰,县城陷落,匪党大多是乡民,相互告戒不要侵犯萧青天家。第二天,准备好船,把他全家人和所有财物,护送出境,礼拜而去。虽说是盗也有道义,也完全可以看出清廉官吏是可以做的啊!”

陕右生
陕西某书生,学刑法学。少年时因引用律例不当,误判一人死罪。总是惴惴不安,常常对别人说起,很怕阴报不能避免啊。
后来到某县任职,同事多好说鬼的呈,某生自以为胆大,说如果真有恶鬼,会亲手抓住它,同事就想有机会试他的胆量。正好要办公筵,先和同事到城外驿站中,不见一个人,只有在马厩,遇到一铡草夫,面容枯瘦,黑而高,很富有鬼气。众人秘密商议说:“这可以试试某生了。”于是告诉那人,并且说:“明天会让人带你躲在床下,等某生睡着后,偷偷出来揭开床帐惊吓他,你能吗?”回答:“能。”“能做到就会厚赏你。”那人样子很欢喜。
第二天筵会结束,已经是二更,某生回房就睡下,众人伏在窗下偷看。不多时,那人从床下出来,不马上揭床帐,却捶打胸口,鬼气森森,众人都疑惑。忽然见那人坐某书案上,从怀中取出文书一角,朱墨鲜明,看着帐中人而笑,众人更疑惑了。那人骤然跳起,直扑床榻,揭开床帐而呼叫。远远看见某生也揭开床帐出来,相互对视良久。那人伸臂向前推,某生狂叫倒地。众人大惊,破门进去抢救,某生已经气绝。四处找那人,不知去向,询问驿站中,并没有那人。众人才醒悟是冤鬼,乘机索命的。
坐花主人记录这事而感慨说:“世间因刑法学去助人,能不慎重吗?虽然,如某生这样的,只是因为少年学术未精,引用律例偶然失误罢了,然而经过多年,惨报还是不免。那掌握生杀大权,只是为了贿赂,金钱才入手,黑白就混淆,所以开脱罪人死者含冤,判人有罪无辜被杀。当官作幕僚,若是那样的人,受报应又将会怎么样呢?”

柯桥某
会稽柯桥镇,某甲病得将死,把幼子和童养媳,托付他弟弟某乙说:“我死了弟弟还未娶妻,宗脉传承只有靠这个孩子。愿弟弟善加抚养,能长大成人延续宗脉,我虽死也不算可惜了。”说完,握着弟弟手而逝了。
某乙因而把侄子认作儿子,起初抚养很尽心,乡里人都称赞。当时儿子还年幼,而儿媳已经成年,贫穷人家没有多余房屋,朝夕都在一起。不久,某乙就忘了临终承诺,顿时干下乱伦的耻事,丑闻传开了,乡里人原来称赞他的,都反过来讥诮他了。过了几年,儿子已经成年,某乙还是每天让儿媳陪睡,而儿子睡在床下。儿子整天流泪,不敢说什么。
冬至到了,某乙想到兄长的棺木放在田野间,覆盖棺木的草朽坏,不能遮蔽风雨,因此编茅草席子去更换。刚到棺木旁,忽然有黑狗从棺木后面冲出来,咬他的腿,某乙狂叫倒地,同行的人扶他回去。到家,就像某甲说话,责怪他辜负兄长奸污儿媳。自己打嘴巴,脸都肿了,又自己扯裂肾囊,口里说着“我为祖宗杀这个无廉耻的人”,于是连连呼喊“快活”而死。

安港东岳庙三则
丹徒县安港镇,有东岳大帝的行宫,神灵的威严显赫,感应明显。邻村有不孝的儿子,他母亲告到巡司(管治安),巡司抓起不孝子,案子没有判决。他的妻子每天在母亲旁边哭泣,为不孝子哀求。母亲转而可怜她,因此用二十块银元,交给安港镇的赵某,请他代交巡司,好释放她儿子。赵贪污大半,仅用五元献给巡司,巡司生气拒绝,并且扬言要押到县里去。赵出来,就骗不孝子的母亲,借口巡司索要太多,不赶紧交出四十元,就押到县里按照忤逆罪严办。母亲害怕而回,要卖家产去献给巡司。这时有传言说不孝子的妻子要上吊自尽,巡司考虑事关人命,就押不孝子到县城。妻子听说后,果然上吊死了。
死后几天,赵白天正在睡觉忽然跳起,狂奔到东岳庙,一路大叫:“我不该贪污某人的十五元银子,使得案子不能了结,妇人惨死。今天被妇人控告,东岳大帝抓我对质,我要死了!”进庙就爬在桌案下,叫得很惨,好像遭到棒打的样子,然后就没声了。细看,他两腿伤痕累累,气息奄奄,扶他回家,隔一天就死了。

有某少年患肺病,有人说猫的胎衣配药可以治好,他家听从买来,配药给病人服用,病果然好了。
过几月,少年忽然看见二青衣人拿着传票来抓他,说是被猫告了,于是留一人守少年尸体,一人带少年走。到一官署,宫殿极为宽敞,东岳大帝穿戴整齐面向南坐,侍卫排列森严。一猫爬在案下,像人说话,诉说因为被取胎衣,结果白白冤死的状况。少年辨解是家人所为,自己事先不知道。岳帝就下令打嘴二十,算是小小的惩罚。又告诉他说:“现在放你回去,快快请某观的道士超度它,使它回到人道,不要结来生的冤债。”少年伏地磕头感谢,青衣人再牵他回去。醒来脸都肿了,急忙告诉家人,去请某道士做法事。道士要价昂贵,少年家里穷没有办法,就拖延下来,而心里总是惴惴不安。
有一天正与家人谈笑,忽然瞪眼狂叫:“青衣人又来了!”于是又昏沉多时,口里作青衣人的口气说:“我奉了岳帝的旨意,老远跑来,现今留在这里为你家人看守尸体,岂能一盏清茶还不舍得吗?我若是离去,尸体一坏,怎么能再回人世?”说完,作出咬牙切齿的样子。家人急忙给他喝茶,连喝十多盏。邻居们听说,都争着来询问冥中的家属情况,随问随答,没有不准确的。大约一昼夜,又作青衣人口气说:“你家人回来了!”说完就倒下了,然后又清醒过来,神气清爽如常。问他事情原故,就说还是到先前的地方,岳帝责怪他失约,虽然呵斥很严厉,但没有挨打,只是吩咐赶紧回来超度而已。少年家人于是竭力去办,后来就平静了。

安港江面有老鼋(甲鱼),和它的族群在那里住,生息繁衍。沿江的打渔人,曾经捕到过鼋如盆一样大,拿去献给大户人家赵某。赵吃了觉得味道很美,厚赏渔夫。渔夫很欢喜,更加的千方百计捕鼋,得到就献给赵,常常能获得很大的好处,这样就成了习惯。
过了一年多,赵忽然梦中来到东岳庙,与一人对质。那人尖头而躯体肥胖,自称是江中老鼋,投诉赵因为口腹的贪欲,杀它的子孙。岳帝问赵,赵承认渔夫献鼋的事。岳帝因此责备赵说:“老鼋住在这里有多年了,素来不祸害过往行人,它渔夫哪里知道?你是有地位的人家,不知道放生惜福,反而放纵口腹的的贪欲,多杀生灵,阴律不能宽容你。”赵哀求改过,并且发愿说:“如果能放我回去,就戒杀放生。凡是牛犬以及不常见的东西,永远不吃,这样赎我的罪过。”请求再三,岳帝就吩咐稍微杖责,给老鼋泄愤。打完,又开导他说:“一念之善,鬼神都会福佑。你如果能戒杀放生,永远禁吃牛犬,自然会有善报。倘若仍然向以前一样放任,不再饶你了。”然后命鬼差带他出去。
当赵醒来,两大腿都是青紫,肿痛好多天,柱才能起身。自己不掩包饰,说出来劝戒别人。于是凡是鼋鼍龟鳖及牛马驴犬之类,全家戒食。又不惜金钱,买物放生。几年后,家产越来越富,财势称雄一乡。

蔡方伯
蔡小霞先生,任陕西长官时,属下某县令,因为老病请求退休,有挪用亏空官银三千两的事,被后任县令揭发。当时法令很严,挪用数百两银子以上,就抄家追查,限期到了不偿还,就判死罪。那县令做官清廉,退休后没有多少银子,又耿直不随俗朋友少,同事中没有可以帮助通融的,只有静静等待处理,束手待毙而已。
蔡听说后怜悯他。第二天,召县令来,单独对他说:“先生亏空的三千两银子,我知道先生君无力交还,可以写一份报告交来,我就为先生签字结完案。”县令愕然说:“不敢。”蔡笑说:“不是跟先生开玩笑啊,我怜悯先生的清廉耿直,而且因为公务被拖累,想要用应得的养廉费为先生弥补。但事情不是一天能完的,所以先批报告,免得先生拖着不能回家罢了。”县令因为没想到,感动得说不出话,赶紧磕头出去。第二天就写好报告送来,蔡自己亲手填写收到日期,盖印章交还。县令穿官服拜谢,砖头大声说:“我受大人再生的恩德,今生老了,没办法回报,死后应当求生到大人家来报大德。”于是回家乡去了。
过后十多年,蔡也退休回老家了。坐在书房时,朦胧中,忽然看见某县令官服进来感谢,跟过去一样。蔡心想这里不是陕西官署,而且县令回去很久了,怎么能来?正在惶惑不解时,某县令直接进入内室。蔡惊叫就清醒过来,这时内室通报诞生公子了。蔡说:“是再来人啊!应当振兴我家。”因而取名振武,字麟州。没成年,就是童子生的第一名,丙申年进士入翰林院,在粤东任观察使有政绩声望,做布政司,总督等官,都是挥手间的事啊!

杀婢索命
吾杭的富家某人妻子极其骄悍,对待丫环很严酷,稍有不如意,就打得体无完肤。曾经害死一丫环在棍棒下,她婆婆听说后严厉教训她,但还是不改,后来更用炮烙的刑法虐待丫环!
一天,有一丫环违背她的意,很愤怒,用烙铁在火炭中烧红,脱掉丫环衣服而烙遍全身,竟烙到身体焦黑,嚎叫而死。没过几天,富人妻就病得发狂,先后有两个丫环都附她身上,说要索命。有时自己拔自己头发,有时自己打自己脸,针刺刀扎,完全就如以前对丫环的方法。她的婆婆去慰问,就跪地叫老太太,并且说:“老太太的恩典,虽然死了也不敢忘。”她婆婆因此劝她们不要索命,应当为她们请高僧超度。二丫环都不答应,说:“当时少奶奶如果肯听老太太的话,丫环们怎么会死于非命?老太太前,丫环们绝不敢无礼。但要她不死,不可能啊。”从此每当婆婆为,神气就稍微清醒。婆婆离开,依旧吵闹,终于索命走了。

无头人
丙辰年的秋天,大军云集在丹阳,大帅向忠武死在军中。怡悦亭的制府,从常州赶到军中护理大帅的事。
有广西的士兵六人,奉翼长(军官)的命令,迎接大帅后返回,正要出吕城,他们坐的船与民船争执,六士兵仗势持刀,跳入民船,用刀背砍一人下水,并搜括民船的财物。民船的人呼叫求救,这时吕城团练民兵,正聚集在两岸,迎接大帅后还没有散去,听到水面呼叫声,急忙赶来救助。六士兵拿刀拼死博斗,众人以为是盗贼,合力抵御,格杀三人,另外三人已经被绑住。当时万众沸腾,刀棍齐下,不再可以理喻,结果都杀死了。只有船长船夫二人,有机会逃回,告诉翼长。翼长大怒,严厉要求丹阳县缉拿凶犯判罪抵命。
当时丹阳县令是某司马,管理县务一年,代替他的人已经有了。忽然遇到这样的大案,并且责令他抓获凶犯结案,才准许交接。司马害怕,悬重赏缉拿犯人。不到二十天,抓获凶犯五人,只有金阿德一犯没有抓到。这时翼长非要一命抵一命,缺一不可。而阿德的兄长,本来是吕城的里正(类似村长),因为押解犯人到城里,于是一起关进监狱,与五人同时正法杀头在街市上。
案子结了,司马交印卸职,很快到省里。刚住进省城寓所,就病了,在寓所中人人都看见一无头鬼,跟随一长发人往来大厅。司马临终那天,有女仆从司马卧房出来,见长发人带着无头鬼,直接进入卧房内,女仆大叫倒地。守护病人侍者听到叫声惊动来救,女仆醒来而司马已死了!
坐花主人说:“凡是事情来得突然,关系到小民的生死,当官的能据理力争,为民请命,是上策啊。即使不行,调解上下,化重为轻,使活着的人没有冤,死的人折服,还算是次一点的啊。如果不管不顾民生,只是为了随顺权势,可怜的小民,控告无门,甚至无奈被杀。身体虽然死了而心不死,那成为厉鬼也是应该的吧!

梦中鹤舞
吾杭的某前辈达人,家里穷,容貌美,有玉人的称号。乡试考中后,在吴门大户人家教书。当时大户有喜事庆贺,摆酒筵请客,还有歌舞表演。
某名妓,色艺当时很出众。头一晚,梦中在广大的座席中,见有一鹤弯屈一只脚,对她跳着舞。羽衣翩翩,优雅可爱。傍边的人对名妓说:“这就是你终身所依托的啊。”名妓为它梳理羽毛,然后鹤展翅飞走了,名妓也惊醒了。第二天,到大户家陪酒助兴,见豪华大堂灯彩辉煌,完全就如往昔见过的。这时吴郡的名流贤达,大半都在座,名妓看来看去不知谁是梦中应验的人。酒过一半,客人都起来,散场穿衣服。某达人脱去衣冠,穿白夹衣,用一脚搭在椅子上,正向着名妓而立,仪表看起来很俊伟,眉目如画。有熟识的妓女,和名妓开玩笑说:“这是某郎啊,是不是很相配?”妓虽然微笑,而心里觉得与梦境相符合,并且见某达人风度端凝,知道他将来必定富贵,于是乘机暗中表达情意。招某达人到她家,愿意把终身托会他。某达人本来喜欢她的美色,又见其她情意殷勤,不忍心拒绝。当时正好丧妻,于是就有白头到老的约定。
名妓本来拥有丰厚资产,既然以身相许某达人,自然欢喜得到归宿,就闭门谢客。凡是某达人的要求,没有不尽力代办。第二年某达人北上进京赶考,名妓厚送银两,某达能够广泛结交,于是考中,进入翰林院。请假回乡路过吴门,两人更加缠绵,约好等到杭州告知父母,就备礼迎娶。
很快回到家乡,而他父亲却已经为他联姻某氏了!父亲家教很严,某达人不敢有什么话说,后来终于失约,名妓久等不来,托人打听他家,才知道他已经结婚。名妓写信责备他,并且表示愿意做妾的意思,也没有回信。某达人假满进京,路过苏州也不敢经过她的门。名妓谢客很久,韶华渐渐失去,钱财又用尽,有人劝她重新接客,就长长叹气不答,最后抑郁而死。某达人听说她死了,每当与人提起她,总是大叫惭愧。
到晚年才得一儿子,当时见到名妓入门就出生了。稍微长大,就游手好闲,最终倾家荡产。
坐花主人说:“某达人因为不敢违背父亲,结果甘愿犯下薄情寡义的过错。根据原因看,似乎还可以从轻指责。虽然如此,既然爱她美色,又用尽她的钱财,那缠绵相好的时候,难道不知道家里有严厉的父亲,而轻易就承下一诺吗?不得已,甘愿加入小妾行列,也可以算是降格相从了,而始终不回答,呜呼!太忍心了吧!”

雷震后妻
某甲中年丧妻,留下一儿子,才几岁。某甲受不了孤独,听说同巷某女有美色,继娶为后妻,生了两个儿子。后妻阴险,仇视前妻的儿子,幸好某甲还比较强壮,后妻不敢放肆。虽然心有偏向,但在某甲面前爱抚养育,反而像超过亲生的。
没有几年,某甲也死了。临死前,拉着前妻儿子的手对后妻说:“我的微薄产业分三分,还够温饱。这孩子年幼就失去母亲,不是你抚育,哪能长大?现今我死了,希望你始终善待他,不要使无家可归。”说完恋恋不舍而死。死后,后妻顿时萌生恶念,看前妻的儿子像奴才,衣服饮食,都不让他与自己的儿子一样。《清异录》和《黑心符》所说的后妻,也没有这么恶啊。曾梦见他丈夫严厉训斥她,还是不改。但前妻儿子很孝顺,每件事都想得后母的欢心。年纪稍稍长大,在钱庄学徒,有点收入,就奉献给后母,而后母更加忌恨。
有一天后母亲手蒸年糕,叫长子回来,要给他吃。忽然霹雳一声,后母被提到院中跪着,手里拿着年糕,自己说年糕有毒药,打算药死前妻的儿子,使自己的儿子占有全部遗产,被丈夫及前妻赶紧投诉天神,所以遭雷打。那长子听说后,急忙回来,亲自带着两个弟弟哭喊,祈祷上天饶恕后母。经过一昼夜,雷声又大震,折断后母一臂膀,才能起立。从此洗心改过,看待三个儿子都一样了。

顾云樵
顾云樵,他父亲本是浏河程家的儿子,过继给顾家。到云樵这代而本宗程家没有后人,顾程两家亲族都认为云樵有兄长,是顾家真正的后代,应继承顾家,而云樵还归程家本宗,按礼法按律法都应该。云樵因为不利于他的私心,坚持不可以。程氏的后代就断绝了。
当时云樵有三个儿子,很聪明俊秀,有希望成就。他的长子刚成年将要婚娶了,忽然生病。病中见有男女多人,向他要求祭祀,于是成了疯癫病,常叫云樵,责备他背叛本宗妄了亲人。有见识的人都知道是程家的鬼作怪,都劝云樵为长子娶妻而归到程家,云樵还是不同意,长子就一病不起。云樵接着为老二老三两个儿子娶妻。过了一年,两个儿子又相继死了。云樵又为两个守寡儿媳各自过继一孙子,没多久又死了一个,云樵也相随去世了。如今只存留一孙还年幼,但已经有吐血的症状。一线的延续,鬼神不知能不能暗中相助呢?
坐花主人说:“我与顾云樵有一面之缘。听说他为人很忠厚谨慎,却因一念之差,就遭来绝后的痛惜!为人子孙,怎么可以见利忘义呢?”

口报
有大家族的某君,到京城选任官职。从江西带妻子,奉陪太夫人去往扬州。正好族兄某司马是南监的同知,就把家眷寄住在他的官署,而自己一人去京城。还没来得及选,就死在京城了。这时太夫人年事已高,妻子将要临产,多病。报丧到来,司马想暂时隐秘不说,等某君的妻子分娩满月后,再告诉她。
司马的小妾,自从司马正妻死后,因为资历最大所以主管家务。听了司马的想法,却认为不可以,说:“各门各户,怎么能因为丧事久住别人家?”就去对某君眷属实情相告,并且要她们另租房子住,好方便办丧事。司马虽然觉得不好,但已经说出来,也无可奈何了!
过了几年,司马被提升到大郡的太守,只身一人去上任,就留眷属在金阊,等安排好再说。当时,太守年纪才四十,三年考绩,江苏第一,特别受到朝庭的优待,高官厚禄,指日可待。而小妾既然主管家务,俨然像正妻。当年是小妾的三十岁生日,到那天,正在张灯结彩,受到所有亲戚的祝贺,因此自鸣得意。却不知太守还到任,走到袁浦地方,突然有病死了。先是小妾生日的前一天,而凶信已经传来了。子侄们都认为应该等小妾过了生日,再告知众人举哀。而太守的儿子正在苏州,却认不可以,说:“这是何等大事,哪有吊丧的在门外,却还在欢乐受祝贺的呢?”就进入内室把凶信告知小妾,而自己带着众人,除掉灯彩,换丧服举哀。
坐花主人说:“这事口语相传,不过几年间的事罢了,至今还是个话题。嗟乎!女子小人,不明大义,往往好借大道理,掩盖自己的私心。那受伤害的人,一时间虽然无话可说,而锥心刺骨的痛,就已经不能忘了!‘投种于地,待时而发’(种子种下去,时机到就发芽),常说:‘言悖而出者,亦悖而入。(说不合情理的话,也会有同样的回报)’确实是啊!”

石大郎
石大郎,崇明人,性情豪爽,很有勇力,尤其好放生。小时候给别人放牛在海边,凡是虾螺蚌蛤之类,就拾起来放掉,一物都不妄杀。曾有一大蚌,随潮水而来,停在沙滩上。每张一下,光采夺目,到夜晚更亮。围观失都认为里面有夜光珠,获取到就能致富,都争着要劈开取出,大郎不干,说:“这是神物,不应该加害。”因此推开众人举蚌投到海里,随潮水而去。
过后数年,海边稻田,常常被什么东西践踏。有人守候观察,见到一牛,驱赶它,向海滩逃走了。于是指责是大郎放的牛,告诉他的主人责罚他。大郎默然不辨解,但心想自己放牛从未乱跑过,怎么会践踏别人的田?当时又有因为牛吃庄稼的事来告,大郎忿恨极了,晚上到那里,藏起来偷看。第二天黎明,果然见有一头巨牛,毛角很俊美,很像自己的牛。从海岸而来,在田里游戏,庄稼大受践踏。大郎猛然跳起去抓,牛被惊动,反身就跑。大郎追它,就渐渐进入海进。大郎很愤怒,追着它入海,水两边分开,洪波像墙壁陡立。忽然看见一座府第,门墙高大,金碧辉煌。牛腾起跳进门去,大郎气不平,跟着进到门里。守卫的人喝斥制止他,大郎不服,挺身争斗起来。
这时见一少年郎衣着华丽,从里面出来,对众人喝道:“哪里来的撞门贼?快点抓住他别让他跑了!”众人都尽力来抓。大郎正慌乱时,少年反复细看他,忽然惊问道:“你不是海岸边的放牛大郎吗?”回答:“是。”“那么是我的恩公啊,怎么来这里的?”斥退守门人,请大郎上堂,坐下后说:“这是龙宫,我是龙王的小儿子。先前偶然化成大蚌出去游玩,不是恩公救援,几乎死在儿童手里。厚意一直没有报答,幸好遇见,实在快慰我心。但这里已经深入海底,恩公怎么能来?”大郎把实情相告。王子惊讶说:“那么恩公能来,不能回去了!怎么办?”大郎问为什么,王子说:“恩公刚才追逐的,是龙宫的犀牛啊。它的角会分水,所以恩公能跟着来。现今完了!出这个门,就是一步也不可行,还想要再到人世间吗?”大郎紧张,行长礼求救。王子说:“我会为因公请求家父,报答大德。”于是离去。过一会儿拿一珠赠送大郎说:“这是辟水珠,水府中最好的宝物啊。恩公拿着这宝珠出海,就如走平地。但要慎重,不要被他人所得。”遂后殷勤地送大郎出去。刚出府门,万顷波涛,无处落脚。试着举起手中的宝珠,对水挥去,陡然间觉得奔腾浩瀚中,出现一平坦大道。顺着大道前行,瞬间上岸,衣服鞋子不湿。众人都惊异。
大郎不能慎重,常向人炫耀他的技能,握着宝珠在洪波巨浪间出没。众计谋要夺他的。一天,有放牛郎六七人,看到大郎暂时睡着还没有醒,一起搜身抢夺。大郎害怕有失,无示面对龙王父子,因而含宝珠在口中,而后奋力与众人打斗,都溃败散去,宝珠也落到喉咙里,吐不出来,咽不下去,竟然这样死了。死后有人把他装进棺材放在海滨。一天晚上风雨交加,早起发现,放棺材处已经成一堆大坟。第二年海水泛滥,大郎坟前又拥起一道沙岗。凡是海水经过的地方大多坍塌,只有大郎的坟,巍然屹立。
海滨的人以为神奇,于是建庙祭祀,大郎也屡次显现灵异。先是浏河多有海水祸患,导致商人不敢来。大郎死后,浏河的居民,曾梦见一神人,仪卫显赫,呼唤他们告诉说:“我是崇明的石大郎!听说浏河将要沉没到海里,我很怜悯你们。赶紧去迁移我的棺材,到海口安葬,可以免除你们的灾难。”同一天梦到的有数百人,都很惊异,急忙去问崇明人,果然有石大郎的坟。但要搬迁大郎的棺材,崇明人不同意,为此去求大郎庙,请大郎的像带回去埋了,筑坟高大,又就着坟建庙。刚竣工,海水就突然涨起来,竟然到墓前停止,从此浏河不再有海患了。近年来人口越来越兴旺,将要恢复旧日景观了!而石大郎的庙在浏河,灵验也与崇明一样。每年春秋庙会,仪式很隆重。
坐花主人说:“石大郎一农家孩子罢了。一念爱惜生命,活着免波涛的厄难,死后获享祭祀的隆重。那么有什么避嫌有什么疑虑,而不赶紧去行善呢?”

风卷麻裙
观察使梁大人,在阜甯当县令时,曾有事到郡里。起早出行,已经进入山阳境内,遥远就见到轿子旁边有一少妇,白衣麻裙,拿着纸钱单身独行,以为是新办丧事的。忽然旋风卷起她的裙子,露出里面的红裤,很是奇怪。叫随从缓行,跟着她走。或远或近,望见麻裙中,裤子依旧是白的。稍远一点,必有旋风吹起,就变成红的了,颜色浓淡不一。走了大约一里远,到一新坟处,少妇扫地烧化纸钱,但哭而不哀。忽然旋风吹起纸钱四处散开,有的落在梁的轿子跟前。遥望少妇神色沮丧,跪在地上叩头祝祷无数。
梁知道其中有缘故,叫跟从的差役跟随少妇去,暗访她的姓名村落,以及死者是少妇的什么人,什么时候死的,什么病。差役回来,告知死者是少妇的丈夫,没病突然死的。死后很快装殓,殓完就下葬,所有事很草率。而少妇很有丑名声,家里也太不贫穷。
梁了解到实情,到郡谒见太守后,就把他路上见闻的事告诉山阳县令。山阳县令笑他迂腐,置之不理。梁愤愤不平去告太守,太守笑说:“你算了吧!这是山阳县的事啊,何必劳动你越俎代庖呢?”梁更加生气,因而去袁浦见节相(宰相出任总督叫节相),历历陈述自己所见,并且说:“受朝廷的俸禄,看到冤情而不能为死去的人昭雪,惭愧辜负了阴阳两界,做官有什么用?”节相听了很重视,因而问道:“你既然要办这个案子,将如何采取措施?”梁说:“请发公文让山阳县与我一起开棺检验,如果没有伤,请撤我的职。给我一月期限,一定能查出致死原因。到期查不出,愿依律法反坐我的罪。”节相同意。
到了开棺时,尸体还没有腐烂,竟然没有丝毫的伤痕。上下哗然,都认为梁是喜欢生事诬陷良善。山阳县令并且故意激少妇,让她阻拦梁的轿子不能走。梁严厉叱责说:“朝廷官吏,既然有所见,自然应该查办。查办不周,使活着的人受冤,死去的人暴露,自有国法在,哪里是你们能凌辱的?”正重上轿离去,没有敢阻拦他的。
梁回去,就带着官印亲自到袁浦,准备听候处理。节相本来看重梁,到这时对他说:“劝你不要妄动,如今果然没有伤,怎么办呢?”梁回答说:“甘愿受处理。如果能怜惜我,就请求像先前请求一样,给我一月时间,限期查访一定能得到实情。考虑到仓促中,须要捉拿犯人审讯,而地方文武官员强分地域界线,可能使凶犯远逃,就可怕了。”节相说:“真是这样,可以拿我的令箭去。一月不能查出来,我就不能护着你了。”梁拜谢,拿令箭出去。更换便服,四出查访。已过去二十天,还是没有结果。
一天,梁伪装成布商,来到山阳阜宁交界处。天晚没有去处,想找住宿。弯弯曲曲一里多路,走到一个村落,不到十户人家,都已关门。惟只离村不远处,有茅屋数间,还露着灯光,急忙过去。柴门半开半掩,推门进去,有一老妇,在灯旁缝纫,见梁吃惊说:“客人要干什么?”梁说明借宿的意思,并且说:“日暮途穷,没有办法,请借几尺地方,能遮蔽风露,收费多少我不敢吝啬。”老妇说:“借宿也不是不可以,但我家儿子,性情凶恶,恐怕回来时有得罪罢了。”于是引梁到某间屋子安顿,说:“客人暂时睡这里,如果听到我儿子回来,不要声张,以免麻烦。”梁点头,坐在草席上休息,等待天亮。
到四更天,有敲门声,梁知道是老妇儿子回来了。听到老妇斥责说:“年成好有幸过得去,你还这样,总是拖累老娘了!”儿子默不作声。接着听到取火到厨房找食物,母亲告诉他说:“柴屋中有客人借宿,你要好好对待他。”儿子带火进来,细看梁,微笑说:“母亲太不明白事理,幸好是善人,不然危险了。”于是叫梁起来。梁见他没有恶意,起身行礼,互相询问姓名,又问从哪里来。知道梁还没吃饭,急忙请梁到客厅坐,取火和酒肉食与梁对饮,语言很豪迈。梁问他作什么生计,他笑而不答。梁又问:“这里梁大人作官怎么样?”回答:“清正而爱民啊,现今危险了!”梁故意问:“为什么呢?”对方笑道:“因山阳县某少妇谋害亲夫的案子啊。梁大人确实是明察,能知道这是案冤。但不是问到我,也始终不能得到实情啊。”梁听出他话里有话,又故意激他说:“道路议论纷纷,都认为这个案子,梁大人喜欢生事诬陷良善。如今你这样说,那么真有冤情吗?”儿子笑而不答,梁也放下不问,只是饮酒交谈,很投机。梁请结拜为兄弟,儿子也不推辞。于是焚香交拜,并拜他母亲。
第二天梁要走,儿子坚持留他。到晚上,梁难问这个案子,儿子还是不答。梁生气说:“我们既然结拜兄弟,应当坦诚相待,岂能再有隐瞒?那么弟还把兄当外人,请让我现在告辞。”说着愤起要走,儿子笑说:“不是敢隐瞒啊,主要是关么很大,所以不敢乱讲罢了!现今就为兄长分析一下,但不可以对外人说啊。”于是起身关门,又请梁进来,笑着说:“请兄看看弟是什么人?”梁也笑说:“江湖中的豪杰人士吧。”答:“是的。城乡有不义之财,必定在夜晚去取。既是养活自己,也是救济穷人。这样做有多年,幸好没有败露。前一月听到山阳县某村某家,藏有客商财物千两银子,将要去取。却误入死者的家里,躲在庭院树上,见有男女对饮,他们的情态很猥亵。酒喝得正浓,忽然听到敲门声,妇人就收起酒具,藏男子在房外夹道中,才去开门。又有一男子进来,步履踉跄,进房间就倒在床上。妇人叫他不答应,摇晃他不动,扶起来,又倒下。因此出去叫先前一起喝酒的男子进来,拿出一铁钉,从头发中钉进去,床上男子滚到地上过一会儿就不动了。那男子起来,开门出去,妇人于是号叫呼喊四邻都来看,都以为是中毒暴死,没有检验到头发里面。上次开棺检验,我也在场,见喝酒的男子拿一大包银子,送给验尸的人。虽然检验到头发,也报告没有伤痕。我当天晚上回家,虽然在我母亲面前也没有露过半句。但觉得这事终究会败露,我误入她家,大概是天意让我作证啊。”梁说:“是的。”又笑道:“弟看我是什么人呢?”答:“卖布的商人啊。”梁说:“不是,我就是阜甯的梁某啊。”儿子听了,吓得面色灰败,跪地叩头请罪。梁笑着制止说:“弟不用怕,结拜的兄弟,岂能更改?何况这个案子不是我弟,我还有万里路要跑断腿。我弟是恩人啊,一定要回报大德。但审案时,不得不委屈你作证罢了。”当晚,梁仍然住宿他家,谈笑如故。
第二天,梁于是到袁浦,见节相陈述事情始末。又发文要山阳县会同清河阜宁,督促三个县的验尸人,一同开棺检验,果然在头发里发现大钉子。传唤奸妇上堂,审讯她不承认。叫那儿子到案前,让他说明当晚谋害的情形,历历如画。奸妇这才俯首认罪,并供出奸夫姓名,把他抓来,不再掩饰,与妇人供词一样,一并按律论处。
节相更加看重梁,于是推荐给朝庭。不几年,任淮阳观察使。接义弟母子到官署安养,又为义弟置办田产成家立业,始终像亲兄弟一样对待。

弃米圊中
浦东有恶习(上海一带),凡是有人受诬陷,不能自己辩白,就用手握米,向天祈祷说:“我确实没干某事而某人强要诬陷我,如今我把这米丢在粪坑中,如果我干了某事,那么天雷劈我;如果他诬陷我,请天雷劈他。”然后,就把米丢进粪坑中。习俗的丑恶,没有超过这事的。
咸丰壬子年九月中旬,雷季已过。有京货店的某学徒,因为店中丢失东西,被店主责备,学徒不服气。到下午,忽然阴云四起,雷声隐隐地,旋绕屋顶,不打下来。店外晒有东西,恐怕被暴雨淋湿,店主叫学徒去收进来,学徒勉强去收。刚出屋,雷声也随着过来,盘旋在头顶上,好像等待什么。而学徒的神识已经痴呆了。当时有人知道他因为丢失东西被店主责备的事,说:“小子无知,莫不是犯了用米祈祷的恶习吧?”询问他,果然如此,人们就说:“赶紧自己去把米捞出来,用水洗干净,煮来吃了,应该还有救。“这时雷声更怒了,又有紫电光旋绕学徒的身体。众人为他叩头代求饶恕,雷电稍微放缓。学徒随众人爬到粪坑中,幸好米是刚到进去的,没沾上尿,大概一小碗,还是一团没散开。于是叫淘粪的设法取上来,而学徒亲手一粒一粒检出来,用水漂净,按别人说的煮熟吃了。
正淘粪取米时,雷声不断,还不离学徒左右。直到吃完,才雷息云散,月明如昼。

埋骨不慎
南汇的习俗,多有停放棺材不下葬。或者盖上草,或者砌上砖,放在内外城根下,以及田野间。年深日久,子孙越来越贫困无力照管,使棺木朽坏,尸骨暴露。
咸丰乙卯年,家父是该县的县丞,偶然散步郊外,见到这种情形而伤感。与包山甫教官商量,两人一起捐钱安葬那些棺材。当时我刚从大营放假回来,家父要我与贡生李吟香,亲自带领民夫,检拾尸骨埋葬。
吟香因此对我说:“检尸骨很难,稍有不慎,就遭来奇祸。”乾隆年间有周明府,在这里任职,看到暴露的尸骨很可怜,捐钱买地,检尸骨分类埋。找的管理人不认真负责,任随那些民夫乱检乱放,男女不分,互相不辨认,颠倒混乱,零星散落,结果这个腿和那个胳膊,放进一个坛子;女脚男头,合成一具尸身。又有棺木尚且坚固完整,或有点朽坏,还可以修补。掩埋的人就全都硬要劈开,搜取棺木中所有东西。把埋尸骨的仁心,几乎变成偷财盗墓的虐政。”
“事后,管事的人就病了。病中见到男女无数,或断一臂膀,或跛一脚,或男子却是纤纤小脚,或女子样貌而身躯雄壮。其它胸背有洞,缺嘴少眼的,不知多少,围在床前骂他。病人讨厌它们干扰,闭上眼睛不看,它们就拧耳朵拔眉毛,实在很痛苦,千方百计祈祷,毫无应验。不久,周明府也病了,病中就听到喊冤的声音,有众人说话乱糟糟的,听不清楚。大约都是说骨殖错乱,以及横遭抛散,滥开棺木,已经请求神允许,委屈大人亲到冥司清理等等,竟然与管事的相继而亡。凡是参与检尸骨的,数年中没有一人存活的。”
坐花主人说:“行善不慎重,反而遭受冥间的责怪,似乎完全辜负别人向善的诚意,不知道有行善的念头,而不用实心实力去做,卤莽从事,那害处又超过不行善的了。况且自己沾上行善的虚名,人家受到残骸的实祸。鬼既然有灵,能不痛苦吗?”

承德令
已故的湖南衡永道观察施道生的父亲施公,因乡试考中任奉天承德县县令。县里有旱荒,夏天没有麦收,秋天没有稻收,因饥饿流离失所,十家里面有九家。
当年国家有喜事大庆,宰相不想因为一个小地方的偏灾劳动皇上忧虑,朝庭官员,都顺着他的意思。施公请求赈灾的报告三次申请三次驳回,而且引用甘肃假冒赈灾案的危言耸听来吓唬施公,施公很气愤,全部打开常平仓谷,赈济饥饿的人。有人制止他,施公笑道:“我擅自动用国家的仓谷,不过是抄家坐牢,限期满了还不起,也只是罪在我一人罢了。我为一县的主人,岂能为自己一身不救万民呢?”仓谷发完后,就以擅动仓谷的事自动上报求处罚。上级震怒,立即报告朝庭,竟然以侵蚀的罪判死刑,最后病死在狱中。
当时施公的夫人已经先去世了,施观察还年幼,同僚没有过问的,流落在辽沈一带,展转进入京城。年纪十五六岁,给酒店打工为生,一天,有几个客人在酒店喝酒,施听到他们的口音是承德人,也用承德话与他们问答。客人吃惊说:“你难道是我们的同乡吗?”答:“不是,我家在江南,只是在你们那里长大,所以能说你们的话罢了。”“那么你姓什么?”答:“姓施。”客人都起立,说:“有官员在我们县当县令,是你什么人?”施眼泪流出,哽咽不能说话。客人于是不再问,说:“今天二更店铺关门后,可以到某胡同找我,希望不要失约。”施答应。
到晚上,找个借口外出,离店门没有几步远,就有穿礼服的人等在路上,说:“郎君是承德的施公子吗?”答:“是。”于是掺扶施上车。到某胡同,问候的人充满道路。进门,门全部打开,灯彩灿烂。刚下车,又有穿礼服的十多人,掺扶施上堂,簇拥他正位坐下,下拜而致词说:“我们找公子有多年了!使公子流落到这里,都是我们的罪过。幸好先公有灵,使我们进京寻访,今天果然相见,岂不是天意吗?”当年,施年纪还小,而且施公去世后,也有七八年了,又沦落很久,忽然被穿礼服的人尊礼,出乎意洋,瞪眼发呆不能说一句话。客人为施详细说:“施公发粮赈济饥饿,甘愿一身获死罪,而存活数万人。我们都是当年吃救灾粮的啊,后来连年丰收,想报大德。知道施公已经死在狱中,听说公子流落辽沈,分派几十人到处寻访没有踪迹。昨天县里神庙的住持梦见施公到任,并且指示公子的去向,所以我们才来京城相访。”于是为施沐浴,换新衣,开正房让他住。第二天摆酒庆贺,轮番祝福。
有位道长官员,当天也到场,对众人说:“我全家八口没有资产,突然遇上奇特荒年,不施公不能活下来。前几年我父亲去世时,拉着我的手说:‘施公因为救老百姓,遭受奇祸,一家人失散。你有幸考上功名,如果不能报答施公,就不是我儿子啊。’我受父亲的嘱咐如今几年了,朝晚都在心上,只恨没有机会。今天有幸见到公子仪表俊伟,必能通达显贵,继承施公的遗志。请各位送公子回去,他日公子功名的事,让我独自担当。”众人于是送施回承德。
先是施公死后,家人草草殡殓,棺材往古庙中。后来承德人也为施公择地安葬,又为施公专门建祠宇,设置祭祀。施观察到那天,正好祠宇建成,众人都惊奇。于是送公子到祠内住,衣食用度,有一老者负责,都是大家奉献,必定丰厚。又为施请名师教导,但是施从小就遭难,过了学习的年纪,不再有神悟。读书数年,虽然文义粗通,但考试的事还茫然。那位道长听说后,招到京城去,让他进方略馆充当供事,又为他论婚大户人家,并为他在上流贵族中推荐,竟然因为道长的力量升官,接着又随军到南楚,奋发自励。没有几年,就当上太守,升为观察。退休后,听说他现今是承德人了。
坐花主人说:“作为管理百姓的官员,能不惜一身而救济万民,确实不愧为百姓父母的责任了!但是使穷人普遍存活,而自己独坐牢死,棺木却弃在古庙,弱子又沦为下贱。种种困苦,行善的人能不怕吗?然后死作神明,生留爱子,那一方人士,先安葬施公在本乡,又寻访郎君在京洛,梦中感应,送归本土。从贫贱中,使公子功名显达,驰骋在升官路上,所谓“公侯之子孙必复其始”(必定能重振家业)。施固然厚道啊,回报也极至了。虽然施公的遗爱,本来足以感发他们的真心,而感恩戴德,推迟又久,必定要回报在他儿子身上而后畅快人心。这一方水土,不是还保持有古道热肠吗?”

鬼文入彀
皖江的某秀才,去金陵考试,船受风的阻挡不能走,停在江边,就上岸闲游,转来转去进入一村庄,见有数人在路上议论,哀声叹气,好像无可奈何,秀才耳中又隐隐听到哭声。又走不远,哭声越来越近,感觉很哀怨。又遇见数人搓手顿脚,嗟叹的样子,与先前遇见的一样。只听到左边一人说:“这时如果有一大慈悲人,慷慨相助一棺材费,今天的事还可以两全其美。”众人说:“正在为难,谈何容易啊!”秀才听了,拱手问道:“各位为什么这么忧虑啊?路过的人,可以打听吗?”众人都对左这的人说:“这大概是先生所说的大慈悲人吧!何不告诉他?”左边人说:“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呢?”然后就告诉秀才实情,说:“这地方都是某一姓族人居住的。某族弟,死后遗下妻子,能守节,儿子只有几岁。儿媳孝顺公婆,靠纺织供养老人,一月前公公病了,请医用药,花费一空,昨天死了!没有办法买棺木,不得已将卖儿媳来装殓公公,儿息正在恨不能终守节操,又悲痛公公留恋婆婆,而且难舍儿子;从昨天到今天,悲痛已极而晕倒数次。我们又因为连年荒旱,身无分文,感叹族中有这样的节孝妇人而不能保全,所以相互叹息罢了。”秀才听了,慨然说:“需要多少银子便可以装殓?”众人说:“只要三十两就够了。”秀才因此邀众人上船,拿出银子给大家看,说:“我这次出行带有四十两银子,就分三十两赠送,留下十两,完成考场的事。”众人都感叹。有人哭泣说:“这真是大慈悲人了!”这时风向转顺,船夫挂帆要行,秀才急忙送众人上岸,匆匆忙忙,互相来不及问姓氏,拱手致谢而分别了。
秀才到金陵后,费用不够,就向金陵做生意的同乡借钱,才避免困窘,到入场时,先有老者一动不动坐在考试号房中,秀才惊讶他哪里来的,回答说:“与你同号。”秀才很不解,只是觉得号房很宽,与老者共坐一床榻,也不嫌狭隘。于是互相询问住址姓名,包括金陵考试的事,谈文讲艺,聊得很欢。到睡觉时,老者说:“你安心睡,别管我。”到四更,题纸下来,见老者提笔疾书。秀才想起身却好像被梦魇压住不能动,昏昏然又睡着了。到第二天中午才醒,那老者不知去向。看自己的卷子,草稿字迹已写满,非常惊讶,展开阅读却是文章雄浑而诗词工雅,四种艺题都齐了,真是夺第一名的作品啊。惊异而询问号房守卫:“同号的老者哪里去了?”守卫随意回应道:“走了!”秀才就不再追问。但疑惑与老者素昧平生,为什么为他答卷。反复阅读,叹赏不止,拿笔构思,不能另写一个字,于是照抄下来。
到二场进入号房,那老者又已经先在那里了,迎面对秀才说:“应该与先生有缘份,又是同号。”秀才就头场的事表示谢意,而怪他不辞而别,说:“老先生何不再写?”老者笑道:“过去世中应该偿还先生数篇文字,这是有鬼神知道的,何必谢我?到天黑,先生只管睡,希望不用多问。”秀才听从他的话。到第二天起来,那老者又不在了,而经文五艺都完成了!第三场也是这样。考完后去他的寓所打听,没有人知道。秀才因为事情怪异,不敢告诉别人。
返回时,上船将要解缆绳,忽然岸上一人奔来,要求搭船。细看他,就是先前同号的老者,见到秀才拍掌说:“真是与先生有缘份,又相遇了。”秀才欢喜,赶紧招呼他进来,问他的行李,回答说:“我单身一人,没有别的东西。”问他家住址,回答说:“前面先生自然就知道了。”到了先前停船处,老者指岸上一村落说:“这就是我家住的地方,我先行一步。不嫌简陋的话,何不光临寒舍?”于是匆匆上岸。秀才急忙跟着他,曲折进村,走的很快,转眼没跟上已消失了。
正在彷徨时,遇见先前募化棺材的,在路边拱手说:“先生回来了?”秀才急忙用老者的姓名问他,那人吃惊说:“这是我的族叔,死有一月多,就是先生为他解囊相助的死者啊。”秀才大为惊讶说:“这是什么话?这老先生三场考试,都与我同号房;考完后又与我一起同船回来,送他上岸,眼看他进村。如今这样,难道遇鬼了吗?”那人更惊骇说:“那么真是我叔的灵魂啊!我叔原来是有学问的人,博学擅长文章,屡次考不上,壮志未酬就死了。八月初,族婶曾梦见叔叔来告别说:‘将要去金陵报答棺材装殓的大德,借他的福报,证明数十年屡考不中,不是我的文章不行啊。’如今先生遇到的,正好与梦相符,怎么那么神啊?他家婆媳,感恩先生刻骨铭心,屡次嘱咐我在江岸等候,希望能请先生来家看看。今天既然有这样的灵异,就请一同到他家落实一下,如何?”秀才就与他一起,来到茅屋门前,周围很萧条。堂前素帏白烛,画像高挂。那人指着画像对秀才说:“这就是族叔的灵位。”近前再看,分明就是同号的老者。秀才于是详细述说考场相遇,以及代他答卷的事。那人进去传话,婆媳及孩子,都出来拜谢,秀才也同情谦让说:“我得到老先生真诚对待,施舍一点而得到厚报,永远不会忘。如果能考中,富贵共享,不敢辜负大德。”说着向灵几拜谢而别。
等到发榜公告,果然考中。第二年成进士,任吴中县令,时常照顾老者的家,招他家孩子到官署,请名师教读。后来终于功成名就,进入翰林院做官。
坐花主人说:“行善发自至诚心,就是真善。秀才的分银子买棺材,哪有丝毫为名誉望报答的心呢?只是因为哭泣的悲哀,就完全感动他了;节操孝行,又足够生起敬意。由于真有怜悯,才发为大慈悲,可算是至诚的君子了!九泉感恩戴德,不顾幽冥相隔,八种题目代考,终于榜上有名。薄施厚报,人们还怕什么而不去做呢?”

冷甲
曲阿的东乡,有叫冷甲的,家里穷人无赖。曾在傍晚,有客人在他家住宿,赠送财物很丰厚,住了几天就与冷妻有私情。冷贪图客人的钱财,知道而故意放纵。客人很快离去,过半月,又来了,拿出的钱财更多,用一些给冷买置田地房产,其余给冷的妻子,让她藏在地窖里。从此来往频繁,冷因此致富了。
住久了,形迹很快露出来了,知道他是盗贼,冷也不以为嫌弃,后来忽然有几月不来。一天有快马来,是那客人有书信给冷,原来是因为偷盗吴中大户人家家,被抓住关在吴县的监狱里,已经招供了。幸好不是领头的,能帮他想办法,还可以免一死。来信嘱咐冷赶紧带银子到苏州,帮他走门路,语词哀求恳切。冷看过后,秘密与妻子商量,恐怕盗贼活着是终身的拖累,于是连夜带银子到苏州。见了盗贼,骗他说要设法救他,必定能处理得当作为回报;而暗中贿赂官府加重他的罪,转而从从犯变成首犯,立即处死了。
盗贼死后一年多,冷进城与数人一起到新桥河畔,大叫道:“他来了!”又说:“他拿叉子叉我了!”号叫倒地而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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